对于信长的“安抚”,精神状态处在极度敏感脆弱的光秀已经无法领会。这次的总接待官一职仿佛套在光秀脖子上的绳索,随时可能将他吊死。
“一定是信长的诡计。”
妻木主计头说道,此时他已经丝毫不掩饰对信长的不敬。
“不要胡言,妻木。”
秀满呵斥道。
“难道不是吗?只要主公在此次接待上稍出差池,信长一定会借机降罪。你看看佐久间大人和佐渡守不都是这样被流放的吗?”
流放去到无人问津的地方,如同宣判武士身份的死亡。对于尊严胜于性命的武士而言,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不仅如此,只要没有主上召回的命令,被流放的一族,子孙后代都将在贫苦的日子中碌碌无为,永世不得翻身。
“不错……”
光秀轻吐出这两个字。
“我看不如……”
妻木的话还未说完,秀满立马打断道:“不可!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测。大人在右府大人身边侍奉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如今地位,怎么能凭一时臆测就自毁前程?”
秀满的话让光秀恢复了几分理智。
“秀满说的有道理。”
“与其胡乱猜测右府大人的心思,不如赶紧拟定接待计划,将此次任务圆满完成,继而让右府大人刮目相看。”
秀满说道。
“是啊。”
光秀似乎已经有了决定,妻木也就不再说话了。
既然是为了接待贵客,那么就必须建造新馆。新馆的地址,光秀选定在安土城附近的大宝院,那里环境幽静,一面临湖,不仅能告别俗世纷扰,更能眺望安土城全貌。
工期仅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新馆的建造必须日夜赶工。光秀从四面八方招来磨石工、彩绘师、设计师、油漆师、经师,没日没夜干到了五月中旬,新馆终于初见规模。他们将高殿上的栏杆漆成红色,门窗皆由著名画师狩野永德画上彩绘,光秀还特地从旧识手中搜集了许多稀世珍宝作为摆饰。
只是这殿中的柱子该如何雕刻,光秀犹豫了。这最能体现建筑内部气派的柱子,若是比安土城内还奢华,信长会不会因此动怒?但如果不够奢华,信长又会不会因此而怪罪?
光秀仰望着眼前的柱子,踌躇着。
“大人,决定了吗?”
秀满问道。
光秀反问:“你觉得呢?”
“属下也不知道。”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了。我想还是雕成俱梨伽罗龙,然后涂上金箔最为华丽。”
光秀自言自语道。
“那么,我这就吩咐下去。”
“等一下。”
光秀想了想又阻止道:“秀满,你现在立马去把信房殿下请来。”
“大人是想让大公子先来过目一下吗?”
“信房殿下最能洞察人心,又最了解主公,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一定不会错的。”
“可是上次八上城那件事后,大公子一直没给我们好脸色看过啊。”
“放心吧,他会以大局为重的。”
“好吧,那我这就去。”
果然如光秀所料,信房应邀来到新馆,巡视了一圈后,他眉头紧皱。光秀连忙询问原因。
只见信房拍着眼前尚未雕刻的柱子说道:“恐怕父亲会为之震怒。”
“这……是哪里没有做好吗?”
光秀急忙问道。
信房反问道:“这些柱子,你原本打算怎么装饰?”
“雕成俱梨伽罗龙,然后涂上金箔。”
信房叹息道:“如果按照你的想法建造出来,一定非常华丽,甚至可以说是这个时代最为高级的宫殿。”
“是的,这里面所有的装潢包括饰品我都用了这世间最稀罕的珍品。”
“可你想想,这是给谁使用的?”
光秀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给滨松先生啊!主公特地吩咐我要好好招待这位贵客。”
“那如果要你招待天子,你当如何?”
光秀恍然大悟,呆滞地扫视着殿中器物。他一心只想着用世间第一等的好物款待家康,甚至还在印花是上刻上了和天子金印一样的花纹,可正如信房所说,若是天子莅临,那又该怎么办?这完全与信长勤王的思想相悖,信长必定会震怒,到时候……
天气如此炎热,光秀的鬓角却流下一滴冷汗。
“听信房殿下一言,真是让人茅塞顿开。”
光秀向信房致谢。
“能帮上忙就好。此事就劳烦日向守继续操心了。”
信房走后。光秀立马唤来雕刻师在柱子上雕上普通花纹,同时改掉了印花的花纹。
“幸亏大人你心细,想到请来大公子。”
秀满说道。
“信房殿下果然还是最了解主公的人。”
松了口气的光秀不禁这样感慨。
这时,斋藤利三两步并成一步走进殿内。看他的样子似乎带来了好消息。
“大人!”
“怎么样,利三,是不是长宗我部那边有消息了?”
光秀再次绷紧神经。
“正是!元亲已经答应了我方的条件!”
“你是说元亲同意撤出伊予、赞岐?”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与右府大人为敌只会将一族人的性命往死路上引啊!”
光秀看出了利三的无奈,拍打他的肩膀安慰道:“利三,这次真是难为你了。”
“大人言重了,其实最委屈的还是大人您啊。”
“罢了。”光秀望着大殿的天花板说道,“希望我们所做的一切能够让那位大人满意吧。”
“对了,我还带来一个消息。”斋藤利三接着说,“筑前守(羽柴秀吉)在备中受到敌人背后偷袭,又再次派人前来求援了。”
“看来宇喜多直家的离世对中国战场影响巨大,凭筑前一个人之力中国是拿不下的。他也别想一跃成为织田家第一家臣。”
“右府大人似乎打算亲自出马。”
秀满诧异道:“我本以为右府大人会派大公子前往呢!”
“不会的。以我对主公的了解。他一定会召集庞大的兵力前往,亲手结束乱世最后一个对手,让天下人都见识到他右府的威力。这是一个彻底改变时代的机会,主公他一定不会错过的!”
光秀说道。
“大人说的有道理。”利三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还有一层原因是右府大人和大公子的关系出现了裂缝。”
“这话怎么说?”
“因为荒木一族人质处置一事争吵后,右府大人将大公子禁足了一年之久,虽然如今大公子已经解禁,但是似乎心中仍有不满。右府大人那边也同样对大公子有所警惕。上次攻略武田就是最好的证明。”
利三表情凝重。
秀满眯着眼睛似乎还有疑惑。
“原来如此。”
光秀双眼放光,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向他袭来。
“策反木曾义昌的计策是大公子想出来的,可以说大公子是攻略武田的发起者。可是主公却将总大将一职交给了二公子信忠。从表面上看,二公子作为家督当担总大将并无异议,可主公竟然没让大公子参与到战事当中!看来,被冷落的不仅仅是我一人。主公也同样堤防着大公子,有意限制他的势力扩张。这次支援筑前,主公一定会把大公子带在身边。”
秀满疑惑道:“按大人你的推断,不是应该命大公子留守才是最好的选择吗?这样他就不可以从中获利了啊。”
光秀摇了摇头说:“这已经不是获不获利的事情了。疑心病如此重的主公是绝不会把后背交给不信任的人的。”
秀满倒吸一口凉气说:“大人你的意思是,右府大人担心大公子谋反,所以才像当年提防松永久秀一样,将他带在身边?”
“正是。”
“真是太可惜了。”尽管秀满一脸惊诧,他的语气中却还是略带哀伤,“那二位就像一双大手,稳稳地托着织田家前进。可没想到如今天下就要平定,右府大人却要弃了这只手。大公子对右府大人的心思又了如指掌,恐怕会非常痛心吧。”
“这就是主公啊!为了自身利益,即使是自己的孩子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一定做得出来的。所以我们可千万不能再出差池!”
光秀厉声说道。
“属下们一定会小心的!”
“近江番场那边接待准备做得如何?”
光秀问道。
秀满答道:“已经全部准备妥当。”
“虽然只是滨松先生的临时馆,但是也一样不得怠慢。”光秀掰着手指算着,“德川那边的消息是滨松先生一行今日会从冈崎出发,我想明日,也就是十四日应该就会进入近江。最重要的就是食宿……”
“大人放心,前几时从京师、堺港找来的名厨已经暂时转移至番场为接待做准备了。”
“歌舞助兴也不能少。”
“是。”
“还有,明日你和那些老臣们也要前往番场招待滨松先生一行。”
“大人你不一起前往吗?”
“我得亲自留在这里确保大宝院万无一失。”光秀至下而上打量着眼前的柱子叹道,“仅剩不到两天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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