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秀整顿好坂本城的军队向丹波出发时，时间已来到五月二十四日。驱散心中的恐惧与彷徨后，光秀的思维仿佛都更加清晰活跃了一般。

这世上知道他有反叛之心的人仅有明智左马介秀满、斋藤利三、妻木主计头三人。他三人也各自签了血书，并将人质交给了光秀以表忠心。

光秀自始自终都是一个办事周全的人，即使放缓了行军速度，等到了丹波集结完士兵，出发的日期也不可能在信长之后。一旦支援中国的行动过慢，一定又会受到信长的苛责。因此光秀在军队越过白河，来到嵯峨的释迦堂前小道时停下了脚步。

“宫内、丹波的士兵都集结完毕了吗？”

光秀骑在马上问身旁的秀满。

“已经全部聚集在龟山城了。”

秀满答道。

“做的好。立马派人送一百箱弹药到中国去。”

“一百箱？”

光秀没有正面回答秀满的疑问，而是说道：“我要到爱宕山为此次出征祈福。”

秀满顺着光秀的视线眺望高耸的山峰，说：“我明白了。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光秀安排三百名侍卫把守山的四周，自己带着几名心腹登上了爱宕山。其余的人则由奥田内宫带领，先一步去到了龟山城。

爱宕位于嵯峨村的西北方向，距清泷川大概六公里的路程。山上的胜军地藏王庙就坐落在长长的石阶后头。庙里供奉着贺茂、松尾等上古时代占卜民族所奉的土地神。光秀打算在此地耗费两天时间，一方面作为推迟出兵的理由，另一方面他也想求取神签，测一测此次谋反的吉凶。

从寺庙大权现那里出来后，秀满好奇地凑了上来问道：“殿下，是吉是凶？”

“大吉。”

光秀抑制着内心的狂喜，压低语调说道。

“那看来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嗯。”

光秀用力一点头，俯瞰翠绿的山景，内心的澎湃来回激荡：“来到此处的不仅只有我们。行佑房、兼如法师、大善院宥源、绍巴等也在此。”

秀满皱着眉头应和道：“这些人可都是当世连歌高手啊！他们为什么会齐聚在此？”

“听说明天要在西坊举行一场连歌比赛。这难道不是天助我也吗？”

秀满歪着头并不明白光秀的意思。

光秀解释道：“这些可都是与公卿、诸将们关系良好的名士，若是得到他们的支持，日后定能有实质性的帮助。”

“原来如此。”

翌日，梅若大夫终于传来了消息。信长将于二十九日当天从安土出发赴京，进驻地点为本能寺，且随行侍卫不足五十人。当秀满匆匆忙忙来到威德院，准备将此利好消息告诉光秀时，光秀正巧吟诵完自己所做的连歌。

正要跨进威德院的大厅，秀满却被众连歌高手投来的异样目光镇住。

“进来吧。”

有了光秀的允许，秀满才又迈开了步子。

替光秀执笔的东六郎兵卫将光秀的连歌写于纸上，交予光秀过目，秀满正巧也可以一同赏析。可一看纸上所写内容，秀满顿时明白了在场的人为何会有一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时间就是现在，下着雨的五月

“时”字和明智家的祖先土岐氏的发音完全相同，光秀想要夺取天下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而所谓连歌的一大特征便是每一句都必须与别人的上一句相衔接，虽无一定格律，但注重文句的堆砌和趣味。

这使得接下句的行佑面露难色。他不能发表任何暗示光秀胜利的字眼，因为一旦光秀失败，这将成为对他十分不利的证据。

夜晚的松山，水浅。

行佑一字一句地吟诵，机智地将连歌的内容拉回了风花雪月之事。接下去吟诵的绍巴、昌叱等人也都松了口气。

可光秀的决心若是在这里就被敷衍掉，他怎能带领明智家取得最后的胜利？于是，光秀又在最后一句接上：

当此时刻，正是国泰民安之时。

说完之后，光秀并未具名，而是命东六郎兵卫属上光庆的名字。这或许就是在暗示，等长男光庆成年，天下已是明智家所有。

连歌雅士们面面相觑，既没有赞叹连歌的美好，也没有讨论内心的不安。光秀自顾自地笑着走出威德院大厅，出门前还不忘叮嘱秀满：“事成之前，这里的人一个人也不许放下山。”

翌日清晨，光秀离开爱宕山返回龟山城，将集结好的士兵分成三队。

第一队由明智左马介秀满担任大将，四天王但马、村上和泉、三宅式部、妻木主计头等在旁辅助，总人数达四千七百人。

第二队由明智次右卫门担任大将，其下有藤田传五郎、并河扫部、伊势与五郎、松田太郎左卫门等四千人。

本阵自然由光秀自己担任总大将，亲自指挥全局。部将有明智十郎左卫门、荒木山城守、同友之丞、诹访飞驒守、斋藤内藏介、奥田宫内、御木三左卫门等，兵力达四千二百余人。

部队部署完毕后，光秀将几大重臣招致天守阁顶，正式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谋叛计划。

“中国一战一旦结束，信长便会取得天下。大家认为这样真的好吗？”

光秀问道。

紧挨着坐成一圈的左马介秀满、斋藤利三、妻木主计头都一语不发地低着头。只有不明状况的明智次右卫门疑惑地问：“这不就完成了我们一直以来的理想吗，难道不好吗？”

三人都没有回应次右卫门。光秀不得不解释道：“我认为信长缺乏仁心，若是天下落入他的手中，百姓将过上水生火热的日子。次右卫门，想想他过去的暴行。”

“这……”次右卫门顿时语塞，只好反问道，“那殿下你的意思是？”

“为今之计，只有将他除掉。由我暂为掌管天下，待局势平定后再将将军义昭迎回京师，将权利归还天子。”

“可义昭……”

“次右卫门大人。”妻木主计头插嘴道，“你的顾虑我懂。你身为殿下的堂弟，我们之中也属你跟随殿下最久，殿下的为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殿下可是比谁都更重视勤王这件事。殿下之所以有此打算，也是情势所逼。你难道无法理解殿下的良苦用心吗？”

“我……我当然理解。”

“那好。”

光秀满意地笑了起来，他拍着次右卫门的肩膀说：“信长放逐将军，限制皇权。他口中的勤王根本只是蒙骗世人的谎言。而了解其中真相的人们又都摄于他的淫威。但我不想继续蒙骗自己了，我要替天行道，讨伐不仁不义的信长。若次右卫门不愿相信我，那就请在此取下我的首级！”

次右卫门被光秀眼中闪动的光芒所打动，用力点头回了声：“我愿誓死跟随兄长！”

“既然我们达成一致，那接下来我就公布这次的行动计划。”

光秀前倾身子说道：“据可靠消息称，今晚信长就会抵达京师，入住本能寺，一起随行的还有大公子织田信房和浓姬夫人。明日开始，公卿一定会陆续前往拜访，一直会持续到六月一日。发兵前往中国的日子则是定在六月三日。”

“信房殿下也跟来了吗？”秀满不禁长叹一声，犯愁起来，“光是一个信长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再加上织田家的恶鬼信房……”

可光秀却轻松地笑了起来：“正是因为有这位大公子随行，信长才自满地放松了警惕，选派了不到五十名侍卫作为护送他上京的护卫。”

“他一定是认为这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人敢来刺杀他了吧。”

斋藤利三说。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应当现在就上京攻他个措手不及！”

妻木主计头建议道。

“稍安勿躁。堀久太郎的部队正在前往中国的路上，信孝和丹羽长秀的部队也还在堺港待命，中将信忠、源三郎胜长也已经率领着一千五百人的部队进驻在京都的妙觉寺。现在贸然前往，只会自取灭亡。”

“原来如此。”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问话的是明智秀满。

“前去拜谒信长的公卿们一定会为了讨好信长的随从而请他们喝酒，这是人之常情。守卫也会因此而松懈，信长也绝不会在这几天严格管束他们。但是出发前一晚，一切又会加强戒备。所以一日半夜到二日拂晓之前是发动奇袭的最佳时机。那时候堀久太郎的部队已经抵达摄津，信孝和丹羽长秀的部队也向四国出发。仅凭中将信忠、源三郎胜长一千五百人的部队根本救不了信长。更何况他们到时候也会自身难保。”

光秀伸出五指继而用力握住拳头说道：“这些距离京师最近的部队都无法及时赶到，更不必说远在中国的秀吉和北陆的柴田胜家了。届时，本能寺由秀满这队攻取。记住，务必取得信长首级！”

“是！”

“次右卫门则负责对付妙觉寺的中将信忠。”

“是！”

“我会在三条堀河的所司代家中指挥全局。另外，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需在大津、山科、宇治、淀、鞍马等京师各个出入口设下伏兵，一方面防止织田父子逃脱，另一方面让有可能前来救援的部队无法接近本能寺。我们要让织田父子插翅也难飞！”

“真不愧是殿下！这一战我们有必胜的把握了！”

妻木主计头赞叹道。

“这样还不够。”光秀继续说道，“这仅仅是夺取天下的第一步。取得信长首级后，我们必须立即与毛利、上杉、长宗我部取得联系，让他们牵制住羽柴秀吉、柴田胜家以及信孝、丹羽。同时，尽快攻下安土，平定近畿一带。然后运用我在公家的人脉，促成朝廷对我天下人身份的认可。”

“有了朝廷的认可，其他武将自然就会臣服于殿下。到时候任秀吉、柴田等人再强也不会是我方的对手了！”

妻木主计头兴奋地说道。

“还不够，在此之前我要先让细川藤孝站在我这边。”

光秀眯着眼睛说道。

“为什么是细川藤孝？”

“首先他在公卿心目中的地位甚高，其次他在织田家的声望也有助于我方吸纳更多支援。有了朝廷的认可和藤孝的帮助，我相信织田家大部分武将都会投向我这边。”

“可是细川会愿意帮助我们吗？他的女儿可是大公子信房的妻子啊！”

妻木说。

“他同时也是殿下的亲家。”

在旁一直听着的秀满，终于也开口了。正如他所说，光秀也早已将自己的女儿玉子嫁给了藤孝的嫡子忠兴。忠兴是未来继承细川家的人，站在利益的角度来看，该如何选择显然毫无疑问。

“年轻时，藤孝与我乃是志同道合的挚友。他一定了解我的志向。”光秀毫不犹豫地说道，“不出一个月，我方便可在京师控制天下！”

“真是周详的计划。”

斋藤利三感叹道。

“既然各位已经知晓了计划。若心中还有什么疑惑，请尽管趁现在说出来，因为一旦我们出发，就只能成功！”

光秀扫视身前的重臣，与他们一一交换目光中的坚定。

只有次右卫门仍旧忐忑不安地看着地面。可在众人期待的眼神敦促下，无路可选的次右卫门也只好将心一横，大喊出那句：“只能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