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何种语言都不约而同使用“妈”作为母亲的口头称呼，是因为它是婴儿可以发出除了简单的“啊”“呜”之外，最简洁的多音节字。这可以让婴儿的母亲在哺育过程中将无意义的叫声和有意义的呼唤分开，增加了婴儿存活的概率。

至于母爱光辉、血脉纽带之类煽情含义……嗯……这个也可以有。

所以天枢——现在是小天天了——在练习发音的时候，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这个词，这是拟人化从零到一的开始。

虽在意料之外但却情理之中。

但张一一还是觉得很好笑。

看到张一一抱着脑袋，痛苦又夸张的笑，小天天气得翻了个白眼，可是这个动作他并不熟练，一个没有控制好，俩眼珠子直接后空翻一百八十度，直接变成了没有瞳孔的眼白，他又不得不用手把眼珠子翻正。

幸好张一一此时没看见，不然非得把他这夸张的笑给吓得憋回去。

好半天，张一一才堪堪停下来，喘着粗气，好像跑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额头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但他并不觉得如何难受，反而像是将过去的压力一并释放出来一样，说不出的轻松——只是头还是很疼。

“你的身体还没好，虽然给你喂了特效药，但也需要生效时间。”终端继续传来天枢声音：“这后半夜给爷折腾的，发烧到三十九度八，还不停嘟囔，一会儿说‘张梦秋你在哪儿’，一会儿又说‘张梦秋快跑’——这张梦秋是哪只啊？”

张一一这才发现，床边的凳子上放着几板药，似乎是紧急降温和治疗风寒的，只是难为小天天拖着这并不熟练的身体照顾他。

怪不得一早醒来看到他说话一点也不会，行为动作早却已经有模有样了。

他内心不由生出一丝感激。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关心照顾他了。

“嘿，爷问你话呢！”小天天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感激，“这个张梦秋是谁？你老情人？”

“她是我姐姐。”

“哈？”小天天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可这个表情怎么看怎么别扭，“你姐？”

“是。”

“亲姐？”

“是。”

“不是，等一下啊……你叫张一一。”

“嗯啊。”

“你叫姐叫张梦秋。”

“对啊。”

“你是捡来的？”

“你才捡来的！”张一一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也不是捡来的，是人造的……你别岔开话题。你这名字和你姐也差太多了吧？看看你姐这名字：张梦秋，红尘归梦里，与影话秋长。再看看你这名字：张一一，跟打麻将掷骰子扔出来的似的……所以你真不是捡来的？”

张一一似乎不愿意多谈，翻了个身，留给小天天一个后脑勺。

“那你姐现在在哪儿呢？”

“死了。”

特效药毕竟是特效药，傍晚时分他已经正常走动了，只是身体还是较为虚弱，需要补充能量。

一边吃饭一边望着正坐在那里咿咿呀呀背诵千字文的小天天，他感觉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突然想起，那是他第一次战战兢兢地跨入这里，却看到二层小楼窗内温馨的一幕。一个小女孩抱着书正在朗读，她的对面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打瞌睡。

莫不是那声妈，真的把自己母爱勾出来了？

张一一自嘲地想道。

转瞬之间，他就把这危险的思想屏除脑内。

自己跟小天天只是雇佣关系，连金钱交易关系都算不上，毕竟他一分钱都没付。更何况经过一系列事件，他隐隐约约能够猜出小天天其实并非是一个合法的存在——他极有可能是逃出来的。

至于从哪里逃出来，这个问题刚一浮现，就被他用最严酷的手段强行扼杀了下去。

知道了绝对会死，绝对绝对会死！这种好奇心害死猫的事情各种影视作品里屡见不鲜，吸取教训才能活得长久。

少说，少做，少问，直到顺顺利利把这个定时炸弹送走！

他暗暗点了点头。

“哎，你知不知道爷是从哪儿逃出来的？”

“哪儿？”

“你一定以为是天枢星是吧？其实根本不……哎？你干啥呢这是？”

看着张一一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震动之大连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了。天枢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

张一一捂着被自己扇肿的嘴，一边支吾着摇摇手：“没绳么。”

“你们人类都有自己扇自己的嗜好么？”

“唔……大概，你要不要试试？”

“呵呵。”

天枢说得没错，人类二十年对身体逐渐掌控的漫长阶段，他只需要一天就可以跨越。

高级拟人对人体构造的模拟使得只需要参考人体医学统计数据，就可以将人类的大多数动作分解成每一个细小肌肉纹理的控制。

天枢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许多肌肉的控制汇总成一个或多个宏命令，并存储进辅存，在伺服芯片的帮助下，秩序要简单的指令就可以指挥肢体做他想要做的动作。

说白了就是利用机器指令进行硬件的驱动编写，到时候只需要调用简单的借口就可以指挥这些硬件执行复杂功能。

傍晚时分，他已经可以以非常协调的动作进行行动了。

而当兴奋地小天天把工作台当成单杠在上面做了一整套托马斯回旋接720度后空翻落地时，张一一便开始怀疑这厮是不是有些协调过头了。

看着小天天像猴子一样在工作间里上蹿下跳，时不时做出一些只有训练有素的运动员才能做出的高难度动作，张一一终于忍不住，高声呼喊：

“大圣收了神通吧”

“这身体，真不错！”小天天一个旋转跳跃平稳落到张一一面前，扬起小脸兴奋地看着他，“小一一，虽然说了很多很多遍，可爷还是要再说一遍：你真是个天才！”

“你这恭维我先收着了。还有别忘了，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不止一副肢体。”张一一指了指工作台上的几双机械肢。

“噢耶！”小天天兴奋地叫唤了一声，一蹦一跳地跑到工作台前。左手抓着右腿，同时下达了分离指令。只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哒”声，他的小腿便从膝盖弯曲处分离下来。

将仿生足小心翼翼立在一旁，他拿起台子上的另一只没有脚的右小腿，按照相反的顺序仔细安装上去。

另一只脚也如法炮制。

这不是一对用来行走的下肢，它的末端没有仿生足，只有几圈同心圆环镶嵌在下肢末端的横截面。

如果不明真相的路人看到，一定会对小天天投来同情的目光——这小孩儿好可怜，年纪轻轻就没了双脚。

可当小天天激活这对下肢的功能时，一定会让他们惊掉下巴！

刚装上新的功能肢体时，小天天便发出了“咦”的一声。

“怎么？”

“之前的驱动居然完全用不了！”

“新的硬件当然需要重新适应咯。”

正处在兴奋劲上的小天天完全没有受到打击，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功能肢，并在脑海中飞快编写适应性驱动。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抬起头，冲张一一做了个鬼脸。

收到信息的张一一点点头，向后退了两步。

这是他亲自做的功能肢，自然知道它的功用。如果用的好，便是一大利器，但要是一不小心失去控制——

“砰！！！”

张一一抬起头，看着房顶上破开的大洞，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