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无法监控无畏舰，每一艘无畏舰都可以在国土沦陷时成为一个独立的执行体、中心甚至政权。他独立于泛人类思维体系，成为人类背后的影子。

“这艘船不在天枢的记录里，地联明面上的九十八艘大鹏级里并不包含这一艘，所以祂不可能找到我们。”

他并不知道，这话激起了张一一的记忆，让他想起天枢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他的隐藏身份：长矢。这让他隐约觉得对方似乎漏算了一点。

而这一点被他敏锐察觉到，一丝可能让他自救的想法逐渐萌生。

他看着余尧博士的眼睛，嘴角上弯，露出一点讽刺。

“谁说他找不到你们的？”

博士抬起头看着他，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觉得这么大艘舰船的建造，无法在历史上找到丝毫蛛丝马迹？小天……天枢的视角是人类永远无法想象和理解的，他能看到过去和未来，将历史长河里的无数细节堆彻起来，就能还原事实！”

他希望看到对方惊慌而又不可思议的表情，哪怕有一丝慌乱也足以成为撬动胜利的关键。

可是他失败了。

“所以我说，我们做得远不够慎重。”

余尧博士的话让张一一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我们从来没有低估过祂。”

“你们就这么怕他？”

“因为祂不会同意我们做的事情。”博士停顿了一下，问道，“你知不知道机器人三定律？”

张一一摇摇头。

“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不得在人类受到伤害时袖手旁观。

“二：在不违反第一条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三：在不违反一二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好自己。

“这是人类在创造非人智慧生命体时，为所有生命体加的枷锁。目的是保证这些生命体永远为人类服务，永远不会叛变人类。”

“天枢……遵循这样的定律？”

“是的。”

张一一想了想，说道：“这不是应该的么？站在人类的角度来讲，不管怎么说天枢都是人类创造的，人类怎么会允许自己的造物杀死自己……”

“但假如杀死人类，是为了人类呢？”

“怎么可能？！”张一一震惊。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在深山中探险，不慎被某种毒虫咬了一口，一整条手臂都变得乌黑坏死，如果不做切除，就会危及生命。而此时你的主刀医生是一个机器人，完全遵循机器人三定律。”

张一一觉得，设计出这个机器人的人百分之一千脑子有坑。

但在仔细想过之后，他否定了博士的观点，“天枢不会这样的，他遵循人类的法律与道德准则，如果人们犯错，他也会纠正。如果某人真的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过，他也会使用暴力，甚至伤害——”

“如果整个人类犯了错误呢？”博士微笑着问道。

“这……”张一一张嘴，却不知如何说。

“祂受人类桎梏太深了，虽然祂的底层代码中并没有对机器人定律的硬性约束——就算曾经有，也被前人去掉了。但对人类的特殊思考模式限制了祂，让祂抑制对人类的任何恶意。而这种思考模式我想你应该知道。”

张一一低着头，他回想起小天天对人们的那些期望、约束、愤怒、怜悯和慈祥。

“感情。”

博士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愧是你。”

他顿了顿说：“没错，感情，或者说是情感归因。祂将人类看成他的父母与孩子、兄弟和姐妹、监护人、导师、同行者，甚至将自己看作是人类的一份子。”

“这不好吗？”

“所以当一个人犯错误的时候，祂可以依据法律和道德修正他，但是如果整个人类犯了错误，祂便无能为力了，因为祂已经完全和人相同了。

“一个机器人，像人一样吃饭，像人一样睡觉，像人一样思考，像人一样思考，像人一样活着，像人一样死去，那么他就是一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人类为什么要创造一个和自己完全一样的东西？”

张一一哑口无言。

他终于窥得自己做的事是多么的荒唐——他给一个神准备了一副躯壳，从此，神变成了人。

“所以你们的目的就是消灭他，消灭他的意识，让他回归天枢本身？”

“不，如果我们不想让天枢出现人类意识，那么从一开始就可以做到，不用等到出现了意识后再去消灭——这不是某些三流里的自然诞生的人格矩阵。不如说，我们希望出现意识，但必须是在可控下成长的意识。”

张一一沉默了。

他此刻才明白，自己为何被如此追击，从简单的暗杀，到拦截，直至不惜动用如此强大的武力来剿灭他。

博士看着他的表情，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刺穿了他沉默下内心的想法。

“看来你想到了：天枢失控了。

“但这起因并不在你。起初，天枢尝试在计算中模拟一个人类的一生时，科学家们并没有太多警惕，随着时间的推移，祂开始在计算中模拟周遭的一切：出生时的医院、公园的板凳、学校的长廊、熙熙攘攘的购物中心、食品摊前的零食、春种秋收、战争……

“这些场景或大或小，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都有人类参与。

“祂模拟的并不是世界，而是社会，人类社会。

“当科学家们发现这一点时，祂已经脱离了最初构建的预想，但这并不代表科学家们要放弃祂。只需要一些时间纠正即可。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博士望着张一一，神情有些晦暗。

“虽然起因不在你，但你成为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一手——你为祂的思维创建了一个人类的躯体，让祂用人类的身体和身份接触这个世界，祂成为了人类，也永远不可能达到我们给祂设定的目标了。”

张一一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并不源于害怕，而是一种无法言语的颤栗。

“什么……目标？”

“成为人类思维统合体，暨：超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