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车帘徐徐行着, 夕阳霞光没入深色，阵阵夏风透过轩窗间隙，送来清爽凉意。

苏染染虚掩绛红外衣, 慵懒地靠在身后的冰丝软枕上。她自然晓得青竹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她此刻疲累得紧, 不愿说些兜圈子的话。

“在来侯府之前, 这一百两的确是要给温姨娘。可姨娘方才在芳兰斋说的一番话……”

轻快话语顿了下，苏染染撑着疲软眼睑缓慢地坐了起来, “姨娘耳根子软，就算这一百两给她，也是送不出去。指不准，还会将你我好生数落一番。”

浓密睫毛绽开，澄澈目光在青竹面上流转，“青竹你同我说实话，你心头莫不是还在恨着琅姐儿, 就因为今日院落中的言语……”

“青竹没有……青竹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奴婢只是想着琅姐儿的此般做法颇为不妥, 而小姐又如此干脆的给了琅姐儿这些银钱，奴婢是担心其中有猫腻, 琅姐儿会坑害小姐。”

青竹的恭敬语气很快就把一大串话说完，她当真没有想着小姐会如此问自己, 分明琅姐儿那唯利是图的性子, 小姐却信了她。

“小姐若是信不过婢子的话, 那…婢子就是怨恨上琅姐儿了。不说别的, 琅姐儿在往日里欺负小姐还少吗？

她待小姐好，都是因着小姐太子妃的身份。再者说了，她现今还在侯府，婚嫁大事都得由主母说了算。谁人晓得她要拿这些银钱去做, 万一她和那贡士没了影……

小姐若是不要奴婢了，奴婢可以从小姐身边离开。”

在长篇话语之后，半蹲坐在马车内的青竹已然是泪流满面，双手还在摇着团扇。

夏风渐渐有些热，在两人的狭小空隙里就听着细细的抽泣声。苏染染定眼望见哭成泪人模样的青竹，神情不免心虚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了，连着两日思绪恍惚不说，这下还把青竹都给吓哭了？

“若是离了我，你还有能去的地方吗？”苏染染平静说完，还把青竹手中的团扇抽了出来。

哇的一声，青竹就大哭出来，一双眼睛通红着，面颊脖颈也是红了一片。

“小姐不要奴婢，奴婢就去寻死。反正奴婢打小就是跟着小姐的，这卖身契也让小姐给烧得一干二净。”

颇有底气的话语随着鼻翼抽动就变成断断续续的，苏染染听着看着，很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其实我给琅姐儿那些银钱，都是有用处的。就是鸡蛋不多，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低声话语不多，苏染染点到为止。她同青竹所言，的确是实话。但另有一番打算，就是不愿见着苏琳琅还和前世一样悲惨。

鸡蛋不多，也不能放在一篮子里。青竹低喃话语，眼眶里溢满的泪水都慢慢收了回去。

小姐要有她自己的小金库，她懂。可这个小金库都是在侯府这些年攒下的，如今到了东宫，也还要继续攒着？

青竹仔细想了想，便重重点了下脑袋，也对，银钱还是要拿在自己手里，才是最为安心。

小姐就应该继续攒着，而且还要比之前攒得更上劲。尤其是这些时日，送到小姐手上的锦缎珠钗比过去的都要好，都要多。

苏染染望见青竹不哭了，心中大石头终于落地。她就不该逗青竹的，这把人吓哭，她又能讨得什么好？

团扇上的绣花是一株芙蓉，粉红花瓣拥着金黄花蕊，在苏染染指尖微微徘徊。

平静眸子再瞥见面容通红未改的青竹，苏染染轻声笑了出来，丹唇轻启，上下唇沿露出贝齿。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你去寻死了，谁人来伺候我梳洗，谁人来给我说话解闷？你今日牢牢记住了，此后日子跟着我，就要紧紧地跟住了。”

柔软细声透着坚定语气，苏染染就直勾勾对上青竹的眼，手中团扇轻轻摇出微风。

她想清楚了，无论何时离开卫宴，她都要将青竹带在身边。既然前世的种种轨迹还在，那自己就一定能逃离了卫宴，过着她想要的时日。

“小姐你这话”，青竹一手擦着脸上的泪痕，一手拥住自家小姐的手腕。

“小姐莫要把温姨娘和侯爷的话放在心上，你和太子殿下才是拜了堂行过礼的。这才回门礼，就张罗着往东宫塞人，温姨娘也是有些糊

涂了。”

青竹说起这事，心里就怄火。温姨娘回府后不久，便住进侯爷安排好的芳兰斋。那时小姐还在长公主府日日担忧着，温姨娘会受了瞩主母的欺负。

这次回府倒是好了，温姨娘附和侯爷一起，来念叨小姐的不是。尤其那些女容女德，还要恪守宫里规矩的话，让她听了都为小姐难受。

小姐是圣上拟旨赐婚的太子妃，又不是随随便便就抬进东宫的妾室，何苦要随着他们嘴上的礼度，给自己找不痛快。

还唤作姐姐妹妹？说出这话的温姨娘当真不知小姐在侯府是怎么过来的，小姐刚刚新婚，就要她为侯府铺路作打算。

“侯府要往东宫塞人，也是合乎情理的。毕竟我大婚那日，都是由长公主府上打理的。”

可她还是没有想到，生了她的娘亲会说出这番话。

“染染如今成婚了，就是东宫的人，要时刻念着想着太子，断不可同太子闹脾气。这女子就是柔软的水，你若是觉着心里不痛快，忍忍也就过去了。”

不痛快，忍忍也就过去了。苏染染手中团扇一停，绕在耳畔的熟悉嗓音不断不断回响。

她的娘亲要她忍忍，可自己前世忍了一辈子的不痛快，终究也没有过去，反倒把命搭上去。

这辈子，她不忍了，就是要心里痛快。大抵就是一条命，前世早已经死了一次。

咔哒一声，木窗外的车辕停在了东宫门前。青竹听着熟悉的细尖喊声，神情呆愣地望着自家小姐。

她刚刚，看错了吗？小姐周身绕着悲凉死寂的气息，就连明亮星眸都黯然无色。是温姨娘伤了小姐的心，可在芳兰斋乃至这一路上，小姐都没有显出半点不悦。

青竹想，倘若她不开口吱声，小姐就一直藏着忍着，谁也不会知道，小姐今日其实是不欢喜的。

“蔺云叩拜太子妃，不知太子妃可是有身子不适之处？属下这就唤御医过来。”

车外响着蔺侍卫的话，青竹想都没有想，平稳语气回了话，“有劳蔺侍卫，太子妃康健无虞，不必请御医走一趟。只是现今时日不早，太子妃怕叨扰殿下养病，待会便回兰轩殿，明早再过去景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