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你说李姑娘？青竹不认得她，就是方才同她说了几句话。”

青竹收着目光，将手中食盒往自家小姐跟前一递, 那不远处的黑色马车就响起车辕滚动。

早间的簌簌清风吹过, 苏染染索性把怀中的阿梨抱了起来。她含笑望着呆滞神情的青竹, 打趣说道:“你也赶紧进屋吧, 我和阿梨还等着你在厨房露一手。”

院门阖着声声，青竹趁着关门的缝隙, 打眼往马车看去。直到六折的暗红点漆屏风入目，她才彻底把院门关上。

真是奇了怪，就算太子没有过来走一遭，那蔺云也应该在的。太子到底要做些什么，就仅仅是让李锦儿在隔壁院子住下？

一个时辰后，苏染染的隔壁院子中。

因着早间春日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在厢房轩窗处吹动起了不小的冷风。那丝缕凉意钻入, 拂过一身墨色。

“见过太子妃了, 她可还好？”

只见一袭墨袍凭栏，冷清嗓音缓缓响起。

“奴见到了, 太子妃安好无虞。只是，青竹可否规矩？奴同她搭话, 她并未回着。”

青竹？染染身边的丫鬟。染染没了下落的第三天, 就被他早早地遣回侯府。此次, 她还一路跟了来。

卫宴就静静望着眼前的青灰石墙, 深邃目光之中，半晌都没再说话。

仅是隔着一墙之远，他就有些嫉妒那唤作青竹的丫鬟。她一寻到她的小姐，便能住进了院子。而自己只见着染染一面, 还是渐行渐远的背影。

“无碍，那青竹就算再不规矩，也是待着太子妃好的。你先下去将院子的厢房厨房，都好生收拾一番。孤会在这，住下。”

须臾，李锦儿就利落地阖门退了下去。那正对隔壁院子的窗牍，依旧开着。

“娘亲，娘亲，阿梨的蝴蝶风筝找不到了……就去年生辰，唐爹爹送给阿梨的那个。”

稚气未脱的高声穿过细风，萦绕在卫宴耳边。他的一双狭长眼尾好似带了笑，落在隔壁屋子的漆黑瓦片上。

江南扬州，确实是个好地方，如若不然，染染也不能在此处，待上五年之久。

一两日的时辰，不足以让蔺云把所有的事都彻底查明白，但大致情形，他已经猜了出来。

唐卿为唐府独子，旁氏宗亲之中，压根就没有堂妹。所以在五年前他遇到的唐棠，就是由唐卿带出京城的染染。

他不知道染染可否知晓，自己一直都在寻她。但染染掩盖容貌出京来扬州一事，自己也能想得通。

染染那时的境地，进退维谷。不仅是卫恪要害她，连东宫内都有苏毓月在假扮她。

承安侯府，长公主府，她那一处都去不了。甚至在东躲西藏的时候，还能不让人见着相貌。

“知道了，知道了，娘亲这不就是给你把蝴蝶风筝拿了出来……”

熟悉软音伴着笑，一字一字地涌入卫宴脑海。他抬眸瞧了瞧天色，丝缕微风还润着寒。

“阿梨，这蝴蝶飞不起了，我们明日去青松岭再试试。你要是不怕蝴蝶被你踩得没了翅膀，你就让青竹姐姐给你放吧。”

苏染染拿起手中的粉色蝴蝶风筝，轻轻晃了晃，而线的一头，还被小姑娘的一双小手死死攥紧。

这阿梨还真是越长大就越倔犟，真是不知道随了谁。自己儿时，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娘亲……让青竹姐姐帮阿梨放吧，我今天一定要让蝴蝶飞起来的。”阿梨咂巴嘴，心虚的小眼神还不敢看着苏染染。

“苏梨，过来。”

苏染染铿锵有力地喊了声，顺道还把手中的风筝，交给了闻声而来的青竹。

娘亲生气了？是自己惹了娘亲生气。阿梨穿着一身绛红襦裙，慢吞吞的向苏染染走去。

小小身影一边走，就一边回想。这还是新年过后，娘亲第一次喊她“苏梨”。而上次，是自己吵着闹着，要和唐爹爹回家。

待火红的娇小一团站在跟前，苏染染那一肚子的火气，也渐渐消了。可她都喊了阿梨过来，总得说些话。

“这又是你和你唐爹爹之间的秘密。但阿梨，你看看周围，一丝丝风都没有，今日就算是你唐爹爹来了，蝴蝶也飞不起。”

即使苏染染是轻声细语说道的，但她一个低头，就望见小姑娘瓮声瓮气哭了。小鼻子一抽一搭，连带整张小脸都红扑扑的。

“阿梨……记得唐爹爹说过，只要是阿梨放风筝，他就会来。可他怎么就是不来呢……”

阿梨一哭，苏染染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蹲着身子仔细听了哭腔，眉头一皱，杏眼渐渐锁紧。

“唐爹爹不来，还抱着别的人越走越远。而且……那人还喊他爹爹。娘亲，唐爹爹不要阿梨了。”

哇的一声，阿梨哭得极为伤心。而苏染染并没有立即回话，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娘亲，这虽然是阿梨刚刚做的一个梦，但唐爹爹以后就是别人的爹爹，不是阿梨的。

阿梨知道唐爹爹只是娘亲的朋友，就像我和翠翠一样，可我还是好难过。”

阿梨细声抽噎着哭腔，她其实听到过娘亲对唐爹爹说的话，娘亲不会嫁给唐爹爹，所以唐爹爹以后，会有他自己的孩子。

“小姐，你先哄哄阿梨吧。”

站在一旁的青竹着实有些于心不忍，就自己听阿梨这般大哭，一颗心也是揪着疼的。

“阿梨，你当真想要和你唐爹爹在一起？”苏染染郑重其事地说道，一双杏眼和阿梨平视而望。

阿梨听着话音，哭声渐渐停了会，随后又开始大哭起来，“娘亲，娘亲，阿梨只要娘亲，娘亲别不要我。”

到底是苏染染养大的人，阿梨一听着她的语气，就知道自己娘亲下一句想要说些什么。

“娘亲，阿梨不哭了，阿梨乖。阿梨不要爹爹，也不要唐爹爹，阿梨只有娘亲。”

小姑娘有些急了，丝毫不顾面上还一抽一搭的，就一头栽在苏染染怀里，还把她的腰身也死死抱紧。

“娘亲，唐爹爹很好很好，阿梨之前总想，唐爹爹肯定能把你抱得紧紧的。

可，娘亲才是最好最好的，以后有阿梨自己抱着娘亲，不用爹爹。”

苏染染听着小软音，心底乱得一塌糊涂。她从来就不知道，阿梨之所以喜欢唐卿，是因为自己。

过了良久，苏染染双手抱起阿梨在回廊中走着。一阵阵柔和的细风吹过，连着厚厚云层都渐渐散开。

春日曦光就悄无声息的洒落在院子石阶上，一只金鱼模样的风筝从隔壁院子高高扬起。

“娘亲，那是翠

翠的风筝，阿梨也可以放风筝了。”小姑娘欢喜地大声喊道，连着昏昏欲睡的困意都一扫而空。

“小姐，蝴蝶风筝。”

顺势的，青竹把手中粉色递了过去，目光却没有在隔壁院子的风筝上停留太久。

半晌，一大一小的蝴蝶和金鱼就在院子上空乘风飘扬。卫宴见着越来越远的蝴蝶风筝，紧紧扣住了掌心的线。

染染，你还会要我吗？

卫宴眸色垂落，冷白眼底露出丝缕青黑。他将染染方才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也更加明白自己和染染之间，是真的五年没有见了。

如今的染染，连五岁大的阿梨都能听出她会不要阿梨的语气。那他呢？一个五年都没有见到的人。

染染，会要他？

墨色袖面筛糠似的颤抖着，卫宴的修长指尖一松开，那憨态可掬的金鱼就簌簌往下掉落。

春风依旧吹着，风筝的线也还在。卫宴那淡然的目光追随着金鱼模样出神，直至他嘴角两边扬起了笑。

“娘亲，翠翠的金鱼落下来了，还落在我们的房脊上。”

翌日一早，苏染染拿着深蓝包袱，一手还牵住蹦跳不已的阿梨。她再次仰头瞧了瞧房脊上的金鱼，不禁喊住了门口的青竹。

“青竹，你牵着阿梨先上马车。我去隔壁同李姑娘说一声，这房脊的风筝，她许是忘了。”

话落，青竹顿了顿步子才走到苏染染跟前。她嘴角不自觉绷直，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小姐要去隔壁，那……自己还要不要说，太子也在扬州城内的事？

“青竹，你好生拿着包袱，再想想有没有落下的东西。这一去了青松岭，可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珠钗轻晃，青竹忐忑的听着身后步声走远，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小姐。”

“你这性子，该不是真忘了什么……”

“没忘，青竹没忘东西。就，小姐你快些回来，马车还在外面等着。”

青竹吸了吸鼻子，就在苏染染迟疑之时，她连忙侧身牵起了阿梨，也往外走着。

她就不相信了，都已经五年过去，再加上太子的所做所为，小姐还能念着他的好。

叩，叩。

苏染染熟稔地敲响了

黝黑木门，心里却还在想着，自己空手过来，许是不太好。毕竟，李姑娘昨日还送给她们好些菜食。

衣角掖紧，苏染染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面上只好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自己如今再回去寻着东西，已经来不及了。若李姑娘开门就见着她的笑意，应当也会欢喜些的。

院门口，隔着一层很薄的木板之后，卫宴就站在紧紧阖上的门缝前，不敢动弹分毫。

他的染染，此时此刻，就在门外。而自己却没有一丝丝的力气和勇气，去拉开眼前的门。

叩，叩，叩。

苏染染再次敲响了门，面容上的笑意有些犹豫了。她这般动作，会不会打扰了李姑娘？

“这就来了，还请稍等片刻。”

只听一道柔声细语响起，苏染染心中的忐忑不安才稍稍好些。她温柔眉眼刚刚噙起笑意，吱呀一声，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emmm，都已经一墙之隔，一门之隔了，相见还会远吗？

祝所有的小可爱们，端午节快乐，身体安康！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