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

扑通。

“好冷……”我心里想。

“手脚好痒啊。”我还没游出去一半，就不得不停下来，用手使劲挠脚底板。

寒冷的池水如同冰矛一般直插我的身体，浑身都巨痒无比。

“停下来干嘛？继续！”教练的声音响彻整个游泳馆，空荡荡的，不断的回响着。

自由泳起手，我游过半池。

一个人都没有，冬季的七点，晚上已经很暗了，老体校的泳池没有恒温，一年四季的水温都是这个温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每一次下水，身体都会巨痒无比，就像是有虫子在身上乱爬，或是被蚊子叮了全身的包似的。

一圈了。

放完学，从城市的西区赶到东区这边来，单单开车就要一个小时，待会儿回去还要再开一个小时。每天就是这么反反复复，一年四季不停歇。

等到回家的时候，也都快要八点半了，有时任务重或是天气不好遇见堵车，可能回家的时候都已经九点了。到那个时候，再吃饭，写作业，朗读，背诵……

最可恨的就是背诵了，为什么我的脑子这么差，明明那么简单的一篇小短文，我总是要背那么久！

两圈了。

自由泳划水留下的痕迹划了长长的一道线。

我是运动员嘛。

热身四百米，也就是四圈，一圈一百米。热身完就要正式训练了。

不用看任务栏，每天的训练都是那样。两千米，也就是二十圈自由泳常规训练，没休息，持续游，然后四种泳姿各四百米冲刺，最后选择最擅长的泳姿八百米结尾。

这样一趟下来，休息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五分钟，却游了将近要一个半小时。

热身完了，开始常规训练，两千米。

体校的学生都是内宿的，因为要训练的原因，他们往往下午两三点就放学了，然后就在游泳馆里面游到晚上六点多，上岸。

那个时候，我来的时候刚刚好见到他们离开。

论辛苦程度，们能肯定比我累多了。我是看过他们训练的，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一年四季阳光刚刚好落入游泳馆的几面小窗户，把老游泳馆照的通亮。

可能我跟他们的不同就是，他们是两三点的朝阳，而我是要迎接七八点钟的月亮吧。

月下的游泳馆，笼罩在四周昏暗的灯光下面。偌大的体校空旷寂静，与游泳馆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在它正对面的宿舍楼。

体校的学子们就住在上面，灯光亮丽，喧喧嚷嚷，充满了老城区小食街的那一股烟火气。

游泳馆倒也有几个比较好运的地方，能够沾到这一点光。

包括热身，已经十圈了，只要这么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游完的，很快的。

就在这个时候，大约七点半了，教练们也都已经回家了。或许可以偶尔听到小厕所里面还在滴着水的坏掉的水龙头吧。可能听力好的人，就像是英雄一样，可能可以听到在厕所门后面那一只好大好大的蜘蛛吐丝的声音吧。

那只蜘蛛好大啊，就像是我爸爸的啤酒肚子一样大，大到就像是要生孩子了一样，一上一下的。

是啊，我的爸爸以前也是一名游泳运动员。锁起来，他也总是绘声绘色的跟我说着以前自己多么光辉亮丽的战绩。说是那个时候省赛他不是第一，那就是第二。

是啊，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到现在还要专门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从城市的那头，跑到城市的这头呢？好远啊，好漫长啊，只不过坐车的时候却总是那么快，连让人等等的机会都没有。

我总是这样，游着游着，心里面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了。

我在倒数，不停的倒数，每天都在倒数，一年四季，四季一年，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到了这个时候，眼镜早就因为雾气而蒙蒙的，我的可见范围就不超过一米。在一个五十米长度的圈子，在一个两米深的池子里面。

走到中途的时候，是最令人害怕的，你前面摸不到边，后面也摸不到边，进退两难，只能不停的向前。

可是前面，却像是永远没有头似的，在一米开外，就是一片混沌和黑暗。

我就在这水面上游，每一次挥手，我都无比的希望会拍到岸边粗糙的石头上，虽然很疼，但是却感觉很踏实。

然而每一次挥空的一瞬间，就有一股无边的恐惧瞬间向我这边包围过来，紧紧的拷住我的心头，然后就像是从地狱里面爬上来的恶魔一样，冲我张牙舞爪，趁我不备的时候用锋利的爪子一把抓向我的心脏，然后在里面旋转，搅动，就像是打面团似的。

走到半路上，仿佛在我的前面会有一条大蛇，是那种在很深很深的湖水里面的大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就在那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这里的水太深，太暗，根本没有光线透进来，也不可能透进来。水池是那样的浓重，昏暗，厚厚的就像是一滩死水，而我却仿佛是在这死水之上苟延残喘的一方红烛。

在我的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强大的吸引力让我的手，脚，脖子，长时间，持续性的酸痛。它不断的把我往地底下引，是有一个胖子从天而降做到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方我永远无法站立在上面的水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道崩坏，世态炎凉，礼崩乐坏，人心不古。

前徬深渊，身靠地狱。

游到池子中间的洛子苍，就像是突然被定格住了一般。

他在里面挣扎着，眼神中充满了惶恐，焦虑，无边的恐惧。他寂暗的水中间，把手伸到最高，嘴巴拼命的呼叫，然后有一只蟒蛇跃出水面，冲他那边撕咬而去，而他的下方，一方深渊张开了血盆大口，昏暗的灯光在泳池上被微风轻轻的荡漾着，若隐若现，小厕所里面的蜘蛛，红绿色的眼睛看着对面。

七八点钟快要下降的的太阳，不就是七八点钟快要升起的月亮吗？

十步昏风百步魂，半圈闻煞一圈见鬼。

刘老师睁开眼睛，默默的感受着，他的眼睛再一次落下，然后睁开，仿佛就把这一切给拍了下来，永远烙在心里。

自然会啊，那是自然会会人类去雕琢的宝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