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弗·克伦威尔，你不是想要复仇吗？”

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彻。

似乎来自遥远的世界另一端，说话的人每一个音节都放得很轻，但沉重的喘息声，又让这道问询听起来压抑感很重。

“你想复仇的那些人，你想怎么处置他们呢？”

声音哄着他，劝着他。

渐渐地，奥利弗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卷入了深深的漩涡里，被怪异的未知生物拉扯，不知不觉中，他握紧了拳头。

他的眼睛里看不见蕴藏着的蓬勃生气，只有一片血红的深渊在晃动的瞳孔的映射中起起伏伏。

红发少年悠悠转醒。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莉莉柔软的睡颜。

“这是在哪儿？”他问。

沙利亚端来的一杯茶水，递到他嘴边，“一个没什么乐趣的小地方。”

“我是谁？”

沙利亚定定地望着他：“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应该记得吗？身处陌生的地方，脑海一片空白的人，应该知道自己是谁吗。你认识我，对吗？”

“不，我不认识你。”

红发少年饮尽杯中的茶水，眉眼闪烁：“你不认识我，那你认识她吗？”他指着莉莉。

沙利亚温柔地笑了，轻声道：“认识，我当然认识她。”

“她是谁？”

“她是莉莉·诺曼，我的妹妹。”

奥利弗·克伦威尔一拳揍在沙利亚右边的胸膛上，哈哈大笑起来，“和你开个玩笑，我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你是谁。那个怪女人呢？”

“她死了。”

“嗯？什么！”

棕色短发少女得意洋洋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奥利弗不可置信地问：“她怎么会死？明明我们……都没事。”

“因为你昏过去了，没有看见之后发生的事。”

“发生什么了？”

“骨龙吐出的亡魂之息，杀死了在场的所有人，我只来得及救下你和莉莉。”人偶的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奥利弗双手握着陶瓷杯，侧过头，望着床头柜上摆放的长颈玻璃瓶，瓶口插着的几枝鲜花依然娇嫩，焕发鲜活的生命力。

良久后，他疑惑地转过头，问：“为什么只有怪女人死了，她的实力不弱，比起我，也许还要强一些。当时那种情况，你能救下我和莉莉，肯定也能救下她。你到底是谁，莉莉的哥哥，你真的是人类吗？”

“或者，我应该问，你真的是莉莉的哥哥吗？”

奥利弗口中的怪女人玛莎，没有被救回来。

因为附身在机械人偶内部的灵魂，认为她没有用处。就像死在深渊魔谷内的圣殿骑士团小分队一样，足够碍事，还是消失不见比较好。

莉莉醒过来的时间，比奥利弗要晚一点。

她醒来后，一直沉默不语，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困惑。

她甚至没有问玛莎去了哪里，眼里空落落的，一直盯着窗户的木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所在地转移之前，看到的那一幕，至今仍在莉莉的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播放。飞在天空中的骨龙和咬碎安格尔躯体的眼球怪物，那道威慑逼人的骷髅门。令莉莉深感震撼之余，也如阴魂般挥之不去。

天黑以后，莉莉才悠悠地开口道：“我记得玛莎带我去了一座城堡，见到了夏洛特王后。她请求我做一件事，是为了她的儿子布莱克王子。”

莉莉的声音很轻。

但还是被正在忙着烹饪美食的沙利亚听见了，他小心地弯下腰，拉开橙红色砖炉的壁门，将放好调味品和馅料的面团塞进去。随后，站直身体，走到莉莉面前，问：“有必要这么做吗？”

“我必须得这么做，帮夏洛特王后实现她的心愿，帮她调查清楚真相。这样做，不仅是在实现我的诺言，而且是为了玛莎，是她带我去见夏洛特王后，是她把我推出去，应允这件事。”莉莉微垂着头，心情低落地说。

沙利亚没有追问下去。他大概能理解莉莉的心情，但对于他自己而言，这样的思路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态度蛮横地掳走莉莉的人，冒昧提出的要求，根本不值得挂记，更别提照着要求去做。

房间里非常安静。

奥利弗一头雾水地躺在床上，食物的香味都无法激起他的激情。

忧伤的情绪在房间里蔓延。

但是，等到沙利亚把他的拿手菜肴端出来的时候，扑朔的香气在整间屋子内扫荡，甜蜜的、香醇的，浓厚滋润的味道仿佛已经触及舌尖上的味蕾。

奥利弗瞬间从床上蹦坐起来，他一脸期待，狗狗眼状，兴奋地望着沙利亚，就差将两只胳膊像狗狗示好的前爪一样放着。

看到奥利弗这么馋嘴，莉莉也忍不住怀念起馅饼美好的味道。

她突然想起那头魔狼。

“刹卡拉之尊去哪儿了，跑了吗？”

“没有，被你哥哥收进一个玻璃球，现在估计正在里面快活玩耍。”

“玻璃球？”

奥利弗别过头，喊道：“沙利亚，你把那个玻璃球拿出来给她看看。”

沙利亚……莉莉愣住了。

奥利弗怎么会喊她的小人偶魔王的名字，不是说好了，只在私底下莉莉一个人这么喊他吗！

莉莉朝着机械人偶直射出去有着不可忽视的强大存在感的眼波，只表达了这一件事。

快解释！

快！

沙利亚笑了笑：“在你醒来之前，我和奥利弗有过一段谈话。”

“他差不多都坦白了。”奥利弗的胳膊搭在沙利亚的肩膀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莉莉：“诶——”

那你还一点抵触的情绪都没有。

果真是人类的叛徒。

莉莉忘了问玻璃球的事。

小口小口飞快解决蔓越橘馅饼的莉莉，瞥了一眼大快朵颐的奥利弗，心想，美味的食物就是正义。

世界秩序变得正义满满，果然要靠美食家来推动它的完成，吃一口沙利亚的独家美食，简直是任何烦恼都会烟消云散。

做人啦，保持快乐的心情最重要了。

满足地品尝着堆满餐桌的食物，莉莉望着沙利亚的目光愈发感激起来。

刚刚经历了恐惧的大场面，不努力找点开心的事情做，是会陷入应激状态的。莉莉不敢深想没有和他们一道出现的玛莎到底去哪儿了，也许是独自一人踏上新的旅程了吧。

要是玛莎师姐找到了新的玩伴，莉莉也会很高兴的。

对，就这样，大家都有在快快乐乐地生活，共同迈向美好的未来，就对了。

“莉莉，绑架你的那个怪女人，她好像出了点意外，死在那儿了……”正吃着美味的馅饼，奥利弗突然来了句让人听了不高兴的话。

莉莉咬着嘴里炖的软融香滑的肉丁，含糊地开口：“你是不是想抢走我喜欢吃的肉，才故意出此下策迷惑我。”

鳕鱼肉丁真香。

香得莉莉幸福到快要掉下眼泪来。

“你是不是想抢吃的，想抢就凭手速抢，不要说讨厌的话作弊。”莉莉一边感受香喷喷的炖鳕鱼丁带来的美妙滋味，一边生气地瞪着奥利弗，目光里带着谴责。

好香啊。

奥利弗停下吞咽食物的动作，愣了片刻，他沉默地望着莉莉，迟疑地问道：“你很伤心，莉莉，你不想那个怪女人死掉？”

莉莉一口饮尽汤盘内的鲜美汤汁，擦了擦嘴，重重地放下盘子。

“奥利弗，我不喜欢认识的人死去的感觉。”她眼里涌现出闪烁的泪光，“不喜欢，真的很不喜欢。”

“你说的我信。”莉莉淡淡地瞥了眼沙利亚，埋下头，无声地沉浸在伤感中。

沙利亚蓦然感到一阵心疼。

冰冷的肌骨内，没有血管，没有心跳，却有一股激烈的热浪在来回地冲撞。

沙利亚不喜欢玛莎。

不算是喵喵喵的口癖，还是那副自作主张的亲近姿态，都让他冷漠的内心世界，横生强烈的反感。

他想起那个女人临死前的眼神——

坚决，而不可撼动。

玛莎问了他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碍眼？”

沙利亚心里答道：是。

碍眼，非常碍眼。

尽管如此，他还是留下了她的性命，只不过是现在的玛莎，已经不能算作是一个人类了。

玛莎成了沙利亚杀死后又将其复活的半亡人。

同时，一颗种子埋进了她的身体内。

如果玛莎能将这颗种子吸收，化为己用，她就能摆脱半亡人的状态，成为一个最低级的恶魔。

恶魔是魔物中的一种。

然而所有的魔物都是臣服于魔王的子民。

换言之，玛莎如果能挺过来，将会展开一段全新的生活。从人类变成魔物。即使是不信仰光明神的魔法师，也不会想要看见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异化，成为外表扭曲的怪物。

但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留下那个女人的一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