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国王专属通道，莉莉趁着四下无人，和奥利弗窃窃私语，“真不明白，沙利亚为什么要接下那份暗杀名单。我们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又不是职业杀手。”说完，她瞪了眼机械人偶。

奥利弗深以为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杀了也没必要。”

人偶悠悠地开口道：“奥利弗，你不想看看名单上都写着哪些人的名字吗？或许里面有你认识的人。”

沙利亚把秘密文件递给奥利弗。

奥利弗接过来，看了一眼后，脸色发青。

莉莉发现奥利弗的手在抖，“你看见谁的名字了？”她关切地问。

奥利弗仔细地观察沙利亚的表情，他的目光中透着几分不难看清的担心，他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莉莉一问，他就眉头紧皱地倒苦水，“我的老师，他的名字也在上面。”

奥利弗的老师……噢，是那位王级大魔导士。

之前，奥利弗一直避讳提起他，莉莉便没有追问。

眼下这种情况，是个让奥利弗坦白一切的好时机。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家乡多年不回，又是为什么突然地离开老师身边，一回来就很巧地遇上莉莉二人。像是命运的安排一样。

“你的老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奥利弗迟疑地望着莉莉，随后低下了头。

莉莉转头问机械人偶，“我觉得布拉奇国王似乎有些焦虑。他可以在任何一个时间节点杀死他想杀的人，以任何一种方式处决他们。但是，偏偏是在这个时间点，国王选择了让你，将这些人用某种方式一起解决掉。”

沙利亚也没有立即接过莉莉的话，他刚刚还上翘着的嘴角变得平整。

看着两个人都沉默着，莉莉也有几分急切地说道：“你们不觉得，布拉奇国王太着急了吗？”

身体健康、雄心壮志的国王，怎么说也不会心急如焚地请不认识的强者，帮他杀人吧。

莉莉心里浮现出一个不成型的猜测。

她瞥了眼戴在右手腕的奶白色手镯，想起艾克说的那些有关远古禁书的话。就算有几分可能性是真的，也应该不仅仅是禁咒的原因。

布拉奇国王急迫的行为背后，藏着无处躲藏的惊恐。

安塞诺亚王权的最高统治者，在为某个莉莉暂且不知道的原因，陷入强烈的恐慌中。也许，正是那缘由不明的害怕，让国王选择了以闻嗅气味的方式服用雪尾鼠汁草，平复心智，缓解恶劣的情绪。

“沙利亚，布拉奇国王想要杀死一批人，那反过来，会不会也有人在暗中策划针对他的谋杀？”如果有人想杀国王，被他知道了……

机械人偶淡淡地说：“他的身体不太健康，可以说是久病缠身。”

莉莉默然。

布拉奇国王的首席御医，汉默尔医生能在王宫内拥有一座专供他研究的塔楼，便证明了人偶所言部分是事实。

这个时代的医生们，其实都是一些手段非常残忍的研究者。

普通人为了医学的进步，要做出极大的努力，下定极其深刻的决心，才能从被神灵偏爱的天赋者们手中争抢轻易就能得来的崇高地位。

即使是在魔法为主要源动力的世界，拥有神奇天赋的依然是少部分人，剩下的大多数都是终生无法拥有任何一种神奇天赋的平凡的人类。

但由于天赋者们的影响力过于深远，普通人的努力，只是毫不起眼的一颗沙子撞在了石头上。

发展科学这条道路，正在聚集越来越多不被神灵偏爱、又不甘于现状的人。可惜，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尝试，许多年后，也未必能比得过天赋者们。

汉默尔医生就是一位没有神奇天赋，当不了魔药师，也无法进光明神教会修习治愈术的普通人。他很想要研究透彻人体的伤病因何而来，想要使用他这双普通的手臂，尽最大限度的掌握只有魔法才能具备的强大治愈能力。

但这样没头没尾的研究和创新，只能建立在大量的人体实验上。而且，必须是活着的人。

只有在会呼吸的活人身上做研究，割下他们的肉，切断他们的血管，医学的进步，才能看到曙光。

汉默尔医生害死了很多人。

但他相信自己是为了救治更多的人。

“这座王宫里有很重的死人尸骨堆积起来的气味。”沙利亚冷冷地说道。

莉莉：“啊？”

堆积成山的死人尸骨，这你也能闻到？

漂亮的宫廷，除非是发生战乱，叛军打倒皇宫里来了，平时没有战况，王室成员住在里面，享受着风和日丽的晴天，精致美味的佳肴，安然舒适的寝居环境，怎么可能会有许多的死人冒出来。

莉莉不明白沙利亚的话。

她还不知道汉默尔医生的存在。

更别提，曾经发生在这儿的无数起活活把人折磨致死的医学研究。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研究进程的缓慢，汉默尔医生和他的同僚，经常拿出钱袋子使唤那些做事很野蛮的仆人，将废弃的尸体拖到阴暗处，挖个坑深埋。

现在，布拉奇国王生病了的事情，很好的被掩盖起来。

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再拖延下去，仅仅凭借首席御医的决心和孤掷一注的勇气，是注定救不回来的。

只有光明神教会的神父，或者附庸于魔法师协会的魔药师，能帮忙救治布拉奇国王。但这样做，肯定是有代价的。

至少，安塞诺亚的王室历经数代艰难维持的平衡，会被打破。

别忘了，安塞诺亚王国至今仍被划分为光明神教会的教区。这种情况，在魔幻大陆七大国全境，并不属于普遍发生的事。

七个大国中，只有三个国家，全国上下都是教区。

像安塞诺亚这样非自愿成为光明神教会辅助统治的国家，仅仅只有一个。其余两个都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全体国民基本上都是忠诚的光明神信徒。

“你会帮国王杀掉那些人吗？”莉莉盯着沙利亚保管着的那份给奥利弗看了一眼的秘密文件。

“看情况。”

“也就是说，你可能会杀掉很多人？”莉莉一脸的不可思议。

机械人偶偏过头，望向远处的风景。

奥利弗依然沉默着，良久后，他问了句，“如果你要照着国王的吩咐做，我那位老师能不能留给我？”

“你要保护他吗？”

“不是。”

“那……留给你，做什么？”

面对莉莉的疑惑，奥利弗解答道：“杀了老师的人，只能是我。”

莉莉：！！

啊哈，奥利弗，我看你的脑子也有点问题。

太阳徐徐落下山崖，天色一点点变得昏暗起来，沿着白色的宫墙行走，莉莉三人走出了王宫。

天气很热，穿过一片榆树林后，莉莉的皮肤冒出湿淋淋的汗珠，晚风轻薄的近似于没有，呼吸的空气有些潮闷，夏日的芬芳，带有佳酿般的绵长余韵，融散在静谧的夜里。

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们离开王宫后，是要去安迪霍尔的杂货铺。

没错，表面上看是一家售卖各式古怪玩意儿的杂货店，整蛊的，逗乐子的，追女孩的……什么样的东西都有。琳琅满目、惹人驻足欣赏的稀奇珍品，令走进来的顾客，都很有购买欲。

但安迪霍尔是一个不主动的商人。

他只把商品卖给心仪的顾客。

奥利弗谨慎又含糊其辞地提到，稍后见到真人，安迪霍尔可能会做出让莉莉不舒服的举动。

“开杂货铺的黑暗魔法师，哈，真有够怪的。”莉莉吐槽道。

“身为黑男巫，总得有点自己的特色。”说起世人针对男性黑暗魔法师的黑称，奥利弗满脸笑容。

“他都卖些什么？诅咒服务，保管有效之类的吗。”

“杀人放火，追求暗恋对象，帮忙照顾小狗，喂仇人吃屎……任意一种当事人不方便亲自动手的服务都可以提供。”

莉莉弱弱地提问，“请问，杀人放火和追求暗恋对象，是同一个层次的事吗？”

奥利弗答道：“当然不是。我是说，安迪霍尔什么都肯做。”

厉害了。

这是开在异世界的万事屋便利店吧。

莉莉将散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苦中作乐地想。要是她以后找不到事情做，也可以试着挂个黑魔女的招牌，出售些奇奇怪怪的服务。

“我曾经和那家伙彻夜长谈过，我问他，什么东西是永恒不朽的？”

“他说什么？”

“钱。源源不断的钱。”

“……你呢？”

奥利弗露出促狭的笑容，“火焰，焚烧一切的火焰。”

莉莉：……

奥利弗迟早要完。

小心玩火自焚啊少年，莉莉的呼吸颤了颤。

“所以，你们是好朋友的关系？”

“不是。”

“那你们凑在一块，彻夜长谈什么？”

“说起来，这件事很复杂。还是不说好了。”奥利弗耸耸肩膀，打住话题。

莉莉觉得他这招用得非常熟练，但凡是奥利弗不想提到的事情，通通甩出一句，说来话长还是别提，就真的不往下讲了。

安迪霍尔貌似是个守财奴。听到他对钱财的渴望，莉莉针对他，做出了初步的判定。

魔法改革委员会举办的盛宴，要是再多来几个这样的家伙，肯定会上演一场有无数曲折风波的大戏。

莉莉也喜欢钱，但她不认为钱是不朽的。

“奥利弗，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莉莉握着小粉拳，威胁道。

红发少年愣了片刻，一听美貌少女说话的口吻，有一种想要穷追不舍的感觉。生性狂野不羁爱自由的他，立刻迈开腿，跑远了。

“我先去安迪霍尔的杂货铺探探路，莉莉，你等等再来~”他的声音散在晚风里。

奥利弗·克伦威尔很突然地，跑远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莉莉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

星光闪烁。夜幕沉沉倒挂，月色清冷悬浮。

四下安静无声，周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要是一个人深夜走在这样的地方，莉莉一定会感到害怕的。

幸好沙利亚仍然陪在她身边。

“你认为什么是永恒不朽的呢？”莉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