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除夕到正月十五，金家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

先是将多余的仆从遣散，身处乱世，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祸临头，船小才好掉头。

郑儒又提议，变卖田产地业，只留下金家本宅，其他都换成黄金或粮食。

金旋感慨于郑儒的果断决绝，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金忠金诚却舍不得，最后还是金旋说服了两位管家。

变卖田产前一天晚上，看到两位中年人对坐无言，暗暗落泪。

金旋发现他和金忠金诚之间，早已超越了主仆关系，更是亲人。

严肃挑选了两个精明强干的西凉好汉，去打探消息。

消息很快传了回来，东归洛阳、屡遭大败的献帝，此时的处境居然大有改善。

一方面，董承、杨奉收拢人马，在沿途的郡县中休整。

抽调郡县的人马补充到军营，虽然兵员不济，至少能凑些人头。

另一方面，沿途各地的州郡太守出于各种目的，纷纷加入护卫皇帝行列，为护卫队伍加入了新鲜血液。

最为关键的是，西凉人马连年征战，人困马乏，恰逢寒冬，无力再战。

李傕、郭汜素无大志，眼看留不下皇帝，也就作罢。

留住又怎么样？

凭他二人先追随董卓，后劫持皇帝臣工的恶行，已注定了早晚被灭的结局，有皇帝在手也无力回天。

得到这个消息后，金旋等人收拾行囊，押着粮车，起身出发，赶赴洛阳。

临行前，金忠金诚将大小农具，一一收拾到空房内，整理妥当，紧锁门户。

金忠金诚托洛水村里厚道的乡邻，照看金家，最后依依不舍，洒泪出村。

金旋心中感动，两位老哥哥抛家舍业，与自己远涉江湖，真不枉忠诚之名。

洛水村村老长出一口气，近半年来，他提心吊胆，害怕金旋出手报复。

金家人越来越多，时不时有彪形大汉出入，村老日夜难寐，自己还藏着些金子，不会被他们抢走吧？

最难受的是，每次与金旋见面，他笑容满面，根本不提过往之事。

越是如此，村老越难过，他头发全白，精神萎靡，这个年差点过不去。

如今金旋等人走了，村老带人，远送出数里，长出一口气。

金灿很兴奋，她从没出过远门，一直念叨着要四处转转。

郑儒和严肃，以面具遮住本来相貌，跟随在金旋左右。

转过山坳，上了官道，没有碰到金旋念叨的大人物，却遇到了多日不见的韦青桐。

官道旁，韦青桐持枪而立，金旋远远看到她，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金旋一脸急切：“青桐，这大半年，你跑到哪里去了？”

韦青桐眼圈一红，露出了极为少见的柔弱。

金旋柔声劝慰：“青桐，我有大事去办，你快回家吧，岳丈大人一直惦记你。”

韦青桐转悲为怒：“那个老糊涂是惦记着把我嫁人。”

金旋似是劝解，又似是提醒：“青桐，你老大不小，也该嫁人了。”

韦青桐忽然脸上一红，娇躯轻动，几步来到金旋的厢车旁，一头钻了进去。

一行人继续向前，金旋上了车，只见韦青桐一双美目，正盯着他。

金旋叹了口气：“青桐，我真的有大事去做，不要胡闹。”

韦青桐摇了摇头：“我没有胡闹，我要和你一起去献粮。”

韦青桐一头躺在厢车上，车轻轻摇动，竟很快睡着了。

金旋见这个刁蛮小姨子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心中涌起一阵怜惜。

他拽过锦被，盖在韦青桐身上，然后轻轻下车，步行走在车旁。

韦青桐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在昏暗的厢车内，极为明亮。

她脸上涌起一丝笑意，痴痴地看向车顶，不知过了多久，沉沉睡去。

蒲坂到河东解良的大路上，行人稀少。这一年春天来得晚，到了二月还很寒冷。

兵荒马乱，路上不太平。没有非出门不可的事，老百姓都躲在家里，生怕无端受了战火牵连。

若是太平盛世，从长安到洛阳当选出潼关、经弘农、过新安这条路。

如今这条路上，乱兵劫匪比行人还多。

金旋等人押着粮食通过，无异于羊入虎口，他们最终决定走蒲坂这条路。

金旋和郑儒挤在一个厢车里，筹划到洛阳之后的安排。

郑儒计算行程，估计他们会比献帝晚几天到洛阳。

这倒不是坏事，更能显出他们远路而来、风尘仆仆，或许能让皇帝臣工大为感动，如愿封官。

金忠先行一步，多带黄金珠宝，率领五名西凉兄弟到洛阳打点接应。

金诚则和两名西凉兄弟，超出粮车十几里路去打前站。

金灿原本坐在车辕上，想看看外面的景象。几十里看下来，惨不忍睹。

很多村寨毁于战火，偶尔看到几个人，也是满脸菜色，体弱身虚，一阵风都能吹跑。

金灿心情无比压抑，最后躲到韦青桐的厢车去了。

两人不知嘀咕什么，不时传出清脆的笑声。

严肃将大枪换成了一根铁棍，在外面押着粮车。

连日来的奔波，严肃比在金家时黑了一点，不过精神更加旺盛。

对这样的大将来说，在外面闯荡，远比躲在洛水村中更适合他。

严肃正处于生命的巅峰，如果董卓不挥兵进京，倒行逆施被杀。

此时他还在与羌胡的战场上，挥枪杀敌，做一名受人尊重爱戴的飞将军。

可惜如今他声名狼藉，假死求生。

幸好遇到金旋，才让他有重新来过，东山再起的机会。

此去献粮路途遥远，先行的兄弟已传回消息。

沿路几处山寨，都有人马活动的迹象，不得不防。

严肃和西凉兵是战火中淬炼出的勇士，单打独斗少有敌手。

若一下子冲出几百匪兵，猛虎也挡不住饿得眼蓝的群狼。

蒲坂到解良不到百里，车马走得很快，到了午后申时，离解良不到十里。

解良是河东郡重镇，也称司盐城，是盐运的重要枢纽之一，城内鱼龙混杂，民风彪悍。

金旋、郑儒招呼严肃稍事休息，让人马都喘口气。

金旋看着路边山势，感慨山河之壮丽。

此时二月早春，山上隐约泛出一点嫩黄。

郑儒指向远山：“公子，这就是河东中条山，山势如龙，绵延百里。

公子来日取下雍凉二州后，必会用兵于此，今日先看一看这表里山河。”

两人正在说话，前路上稀稀拉拉跑来一群人，约有百十来号。

一个个衣衫褴褛，领头的是一个黑大汉。

他身材魁梧，脸色黝黑，连鬓络腮胡子，手中擎着一口大刀，看起来颇有几分勇力。

大汉跑过来，拦住去路，大喊一声：“呔，来人听着，车马留下，逃命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