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卿记

《晋卿记》

第37章 除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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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车一直叮当作响,可是当它走到公门口的时候,就突然不响了。”在昭明殿和后宫之间的长街上,辨才一边走着,一边给守绪讲着故事:“南子说,这辆车上的人肯定是蘧伯玉,卫灵公问她为什么,她就回答道:‘礼,下公门,式路马,所以广敬也。君子不以冥冥堕行。伯玉,贤大夫也,敬以事上,此其人必不以暗昧废礼。’意思就是,蘧伯玉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也一样遵守着在公门前下车行走的礼节,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他不会因为没有人看见就放弃自己素日的好品行。”

守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疑虑和好奇:“那最后呢?车上的人真的是蘧伯玉吗?”

“最后,卫灵公差人去问了那车上的人,确是蘧伯玉。”辨才把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老先生的模样:“那么,小殿下从这个故事里学到了什么呢?”

守绪低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辨才深邃如海的双眸,认真地回答道:“君子身上所拥有的端正品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至真性情,绝非明面上的矫情做作。一个人若是连最基本的修身都做不到,又何谈齐家治国平天下呢?”

辨才眉开眼笑,一脸的‘孺子可教也’:“对,就是这个理儿,小殿下真聪明。”

守绪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满脸渴求地对着手指头道:“辨才哥哥,我还想听故事。”

辨才推辞道:“小殿下已经出来很久了,要是再不回去,翼王殿下会担心的。”

守绪委屈巴巴:“我今天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我求了阿玛好久呢。”

“就算是这样,您也应该回去了,您——”辨才和守绪正巧走到长街拐弯的地方,辨才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张祥和一个跪着的小内监。张祥的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站在前面的那几个手里都托着托盘,就是看不清上头放的是什么。

跪在地上的小内监浑身发抖,低着头道:“张公公,元妃娘娘是个好人,她以前救过奴婢的命,奴婢不愿意害她!”

拐角隐蔽处的辨才听到这话,拉着守绪就要走,可守绪却不愿意:“辨才哥哥,你听到了吗?有人要害李娘娘!”

辨才连忙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出来!快跟我走!”

那边又传来张祥的声音:“圣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得做什么,这就是宫里的规矩,谁管你愿意不愿意?”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狠厉:“狗东西!还不起来?!”

“是、是,奴婢遵命。”小内监带着哭腔应了张祥,就站起来回到队伍里去了。

当守绪终于意识到危机感的时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为了护住守绪,辨才下意识地把他推到了自己的背后,并让他躲进了自己宽大的披风里。

守绪前脚刚钻进去,张祥后脚就带着人路过了。见到辨才,他倏地浑身一凛,就跟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发现了似的,连请安都请得阵阵发抖:“奴婢给辨才大人请安。”

辨才把披风紧了紧,尽量不露出自己的身体:“公公带着这么多人,是要去哪儿啊?”

张祥笑答:“奴婢奉圣人旨意办事,眼下正要去昭明殿复命。”

守绪悄悄地躲在辨才的披风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紧紧地贴着辨才的后背,活像一只躲在洞里瑟瑟发抖的仓鼠。处在这样密闭的环境里,辨才身上香囊的气味就显得格外浓郁,那是松针和梅花混合在一起的香气,和辨才挺拔如松、傲立如梅的独特气质如出一辙,守绪嗅到这股香气,又想起辨才冷峻的面容,不禁脸上发烫。

辨才无意间瞟到了张祥身后侍从们手里端着的巫蛊娃娃,不详的预感顿时在他的心里升腾:“噢,那您就快去吧,别耽误了。”

“是,奴婢告退。”张祥偷偷地看了辨才一眼,心里头默默盘算着,就带着人离开了。

目送着他们走远,辨才终于掀开披风,把守绪放了出来。守绪胆怯地拉了拉挂在辨才腰带上的香囊穗子,弱弱道:“辨才哥哥,我想回去了。”

辨才莞尔:“好,微臣送您回去。”

“圣人,奴婢等在元妃娘娘的宫中搜到了这些。”张祥让侍从们把巫蛊娃娃捧上正殿,自己则退至一旁。

贾婕妤急得动了胎气,肚子愈发疼了:“这怎么可能?!元妃姐姐……”

李元妃拿起一个娃娃看了看,立马就看出了其中端倪:“圣人您看,这娃娃通身所用的布料皆是崭新的,甚至没有一点褪色和污渍,怎么可能会是埋在土里多年的呢?!”

定奴答道:“圣人,这些巫蛊娃娃都是先装在盒子里封好,再埋进土里的,自然不会有褪色和污渍。”

永济让下人们把所有的娃娃都拿上来给他过目,包括李元妃手里的那个:“这上头写的,确是大行皇帝和诸位皇子的生辰八字。”他又拿起一个娃娃,假装惊讶道:“甚至还有葛王的?”

“葛王?你居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李元妃和贾婕妤都还没说话,林才人却先开口了,她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悲痛欲绝地指着李元妃骂道:“李师儿,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林才人失态,其他妃嫔便赶着来劝她,可是她正在气头上,情绪激动,别人根本劝不住:“还有我的孩子,我要让你血债血偿!你这个贱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元妃的眼里已经溢满了冤屈的泪水:“我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

就在此时,太医到了。贾婕妤原以为太医会为她和李元妃洗刷冤屈,不想太医诊断过后,居然说出了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话:“启禀圣人,贾娘娘未有身孕。”

“你说什么?!”贾婕妤惊得嘴唇都白了:“那我经常害喜又是为什么?!”

太医答道:“娘娘,您的精神不大好,脉象也十分细弱,当是作息紊乱而导致的元气亏损,偶尔有恶心干呕,也属正常现象。”

贾婕妤不信,还想再问,却被愤怒的林才人给打断了。后者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梨花带雨地喊道:“圣人,李氏和贾氏残害皇嗣、谋算皇位,罪不可赦,还请圣人严惩,为大行皇帝和诸位皇子讨回公道!”

其他嫔妃也纷纷跪到地上,恳求永济严惩李贾二人。永济自然也希望这场戏能够早些结束,特别是贾婕妤已经有了腹痛的状况,若是再拖下去,万一她突然小产,那可就不好了:“元妃李氏、婕妤贾氏,罪恶滔天,不可饶恕。着废为庶人,幽禁其宫,听候发落。”

圣旨当天就下了,整个李家都被定了罪。李师儿因为残害皇嗣被赐死,她的两个兄弟也因为犯上忤逆和意图谋反这两项罪名而被革职下狱。曾经如日中天的李家,就这么轻易地倒下了。

“圣人,范美人已经到崇效寺了,明日一早就剃度出家。定奴和李新喜也已经杖毙。”夜里,张祥一边给永济磨墨,一边悄悄地说道。

永济目不转睛地写着字:“贾氏呢?”

“贾氏已经服毒自尽,一尸两命。”张祥犹豫了一会儿,给砚台里加了勺水:“圣人,奴婢还有件事要说。”

永济放下笔:“你说。”

张祥凑到永济耳边,用手挡住自己的嘴。永济细细地听着张祥的话,直听得他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恨不得立马就把张祥扔进乱葬岗里去:“你这个蠢货!”

永济气得站起来,张祥吓得跪下去:“圣人息怒!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滚到刑部去,自己领四十大板!”永济又气呼呼地坐了下去:“哼!”

张祥刚刚灰溜溜地出去,就又有人进来了:“圣人——”

“不见!”

“福兴大人来了。”

听到是福兴,永济的怒火仿佛一下子就被冰凉的清泉给浇灭了:“让他进来。”

少顷,福兴进来了:“给圣人请安。”

“起来吧,坐。”永济拿起桌上已经写好的字:“我临摹了宋徽宗的瘦金字,你觉得怎么样?”

福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摇了摇头:“没有大行皇帝写得好。”

“整个大金就属大行皇帝的瘦金字写得最好,我自然不及他。”永济放下字,言归正传:“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吗?”

福兴问道:“我来是想问问圣人,李氏兄弟的罪名究竟从何而来?”

永济指了指堆在桌子上的奏折:“你自己过来看看。”

福兴疑惑地走到桌子前,翻开了几本奏折过目。永济道:“自从我在大行皇帝的灵柩前即位,他们便一刻不停地给我上弹劾李家的折子,非得让我给他们一个交代。”

福兴把奏折放回原位:“从前李家势大,难免跋扈些,但不至于忤逆谋反。圣人若想给朝中众臣一个交代,大可将李氏兄弟交由三法司1共同审理,等结果出来,再处理不迟。就这样轻易定罪、革职下狱,未免太草率了些。”又道:“还有庶人李师儿,我虽然不待见她,但就她在后宫的名声来看,她不像是会谋害皇嗣的人。”

永济的话里隐隐含着怒气:“那若是我有证据呢?”

福兴答道:“那也得经过审查才能稳妥,因为证据也会造假,三法司可以尽量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

永济渐渐攥紧了拳头,把桌上的纸张都捏皱了:“冤假错案?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福兴立刻察觉到了永济的怒气:“圣人多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朕是皇帝,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定谁的罪就定谁的罪。”永济盯着福兴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甚至连自称都从亲切的“我”变成了高傲的“朕”:“而你,服从便是。”

福兴被他的话吓到了,不是因为永济有什么所谓的帝王气势,而是因为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突然变得陌生了。

“是,臣遵命。”福兴拱手,向永济深深地鞠了一躬:“要说的话,臣已经说完了,臣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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