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乐颜语气淡淡，可陆澈也听出了其中的坚决。

他沉默无言。

这次带她来柳河村，他是有预谋的。

他也是一度想过去死的人，圣上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以后，就暗中带他来了柳河村，在这个父母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在圣上第一次放下身份，跟父亲称兄道弟的地方，在这个没有身份，只有琐碎平常与真挚的地方，陆澈顿悟了两个字，活着。

为了这份平凡，为了这个世间，为了云国，为了北国，为了自己，为了她。

活着。

他把冷乐颜带来，其实心里心里早已做好了两个准备。

第一，冷乐颜会像当年的他一样，在柳河村顿悟对这个世间的留恋，从而选择活下去，为此他昨夜连夜写信给秦大哥，拜托他和秦嫂子演了这出戏。

但显然，未能奏效。

冷乐颜一如既往，自己认准了的路，除非是她认准的人来开导，否则任何人的劝导都是无济于事。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好在陆澈早已有了第二个准备。

冷乐颜不会改变计划，那么这两天一夜的短暂旅程，就是他们生前的最后一次独处，是他给自己编织的美梦。

在这场美梦中，他和父母、冷乐颜在一起，就算是赴死，也了无遗憾了。

心中开怀，陆澈对着冷乐颜淡淡一笑，“是啊，夫人只是夫人，想做任何决定都可以，我都支持你。”

冷乐颜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冷不丁听陆澈说这话，才反应过来或许自己太严肃了，在他面前少了几分林月霜的意味。

但她也没心情再找补了，只道:“天色不早了，侯爷早点休息。”

陆澈点头，“夫人也是。”

两个人没有同榻，冷乐颜睡床，陆澈在坐塌上将就了一晚。

隔天清晨，两个人一路踏着乡亲们的告别声，被秦大哥一家送到了村门口。

“小姨，你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秦大哥的小儿子经过昨天一晚，已经彻底把冷乐颜纳入自己人的阵营了，拉着她的手，期盼的问道。

冷乐颜顿了顿，没回答，只是说道:“你如果想我了，我会来你的梦里看你的。”

小儿子缩了缩脖子，“托梦都是死人的说法，你别这样说，我等着你来我家看我。”

冷乐颜想了想，最终不忍心让小孩儿现在就难过，便道:“我尽量。”

小儿子这才松开手，拉着妹妹跟他们告别。

陆澈上车驱车，冷乐颜把头探出窗口，跟他们挥手。

马车载着两个人渐行渐远，村口的一家四口，还有那寂静安逸的小村庄，最终也消失不见。

梦醒在这一刻，该为现实而活了。

冷乐颜回安阳城后，先算好了禁军巡逻东宫的日子。

这段时间除了磨炼自己的武器，她还找法子套来了东宫的轮班表，定好三日之后行事后，冷乐颜在行动的前一天，去城南找了南久肆。

她不是个扭扭捏捏绕弯子的人，面对南久肆，她直接说道:“师父，这是徒儿最后一次来跟你打赌约战，此战我赢了，剑归我，若是我输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徒弟吧。”

南久肆闻言，眯了眯眼，“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冷乐颜道:“就是突然发现，再这么打下去没什么意义，你武艺高强，我注定打不过你，与其浪费我的时间，倒不如今日做最后一战。”

南久肆面容染上几分严肃，“这不像你。”

冷乐颜笑道:“师父，你跟我除了在这儿约战以外，你对我还有什么了解？就像我只知道你曾经是与君山弟子，有个朋友叫莫三水一样，你恐怕也只知道我叫林月霜，手里有点功夫吧？”

“当初逼我拜师的人是你，我其实从没想过拜你为师，我只是想要你手上那把剑而已，因为觉得新奇。但是最近我发现比你这把剑有趣的兵器多了去了，长空剑对于我而言，好像也并非是非得拿到手不可，不过我毕竟追了这么长时间，就这样放弃也有点可惜，所以来跟你约最后一战，你敢应战吗？”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冷乐颜深知长空剑对于南久肆的重要，她有意贬低长空剑，南久肆必定不会卖给她面子。

果不其然，南久肆冷着脸，道:“这一场不用比了，为师现在心情很不好，若是比试，你不会输，只会死。”

冷乐颜面容微沉。

南久肆背过身，道:“念在师徒一场，我留你一条命，滚！”

冷乐颜忍着心中的酸楚与惭愧，对南久肆行礼，也是对他手中那把长空剑，以及剑原来的主人莫三水，那位她真正意义上的师父行礼，“告辞。”

南久肆重情重义，真挚的告别之于他，反而会引起猜忌。

只有用这种方式，才既能让自己有个理由，同他好好说一声道别，也能让两个人彻底再无往来。

看着南久肆的背影，冷乐颜在心里道:“师父，多谢你们这些时日的相授，徒儿受益匪浅，正因有你们的相助，才让徒儿对这次的行刺更有信心，若有来世，徒儿再好好报答两位师父的恩情！”

心中说罢，她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此一别，是永别。

觉察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南久肆才缓缓转过身，看着冷乐颜方才站过的地方，他很是不屑的嘟囔，“臭丫头，你这招为师二十年前就玩腻了！”

……

在侯府的最后一个夜晚，冷乐颜给陆澈留下了两封信，一封是自休书，里面陈列了自己的种种罪行，她把刺杀太子一事的罪，全部列在了自己身上，撇清了所有跟陆澈的关系，在自休书中，把陆澈打造成了一个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

另一封信，是她留给陆澈的，解说林月霜和自己身份区别的信。

此夜过去，她只有两个结果。

一，同太子同归于尽。

二，她杀了太子以后，再自杀。

她活着，只会把罪引到陆澈身上，畏罪自杀才是对陆澈最好的保护。

陆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护了父亲、云芝、圣上和云国。

现在该换她来保护他一次了。

把两封信写好，趁夜放入陆澈房中后，冷乐颜翻出定国侯府，去往皇城，夜潜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