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皇后的赏花宴几乎是近来京都府的权贵们最最关心的事情, 没有之一。三个皇子正妃的位置都空悬着，世家也好，勋贵也罢, 只要是有适龄的女儿的人家, 都有心想筹谋一二，有的是想中选，有的则是想避开这次挑选。

受邀前来的夫人娘子们皆是盛装打扮, 花团锦簇的院落里坐着远比鲜花更美丽鲜妍的女子。

姜蔓穿着一身水蓝色绣银丝寒兰的广袖曳地裙衫, 嘴角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增一分则过喜, 少一分则嫌凉。

高坐在席上的叶皇后的目光滑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姜蔓身上，含笑夸赞道:“姜氏的小娘子, 果真个个出众。”

“可不是吗？姜氏可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姜氏的女儿, 就算只承袭到太后娘娘的两分风姿，也足够惹眼了。”许德妃就坐在叶皇后的下首，泰和帝与叶皇后既要将姜蔓许给萧钏，必然也是要同作为萧钏生母的许德妃通一通气的，此刻看着席上落落大方、举止有礼的姜蔓，许德妃心中的满意更添了几分。

“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过奖了。”姜蔓坐在软席上，微微俯下身子去施了一礼, 脸上的笑容仍旧如刚刚那般风轻云淡, 只眼神里透着真挚。

“何必这样谦虚？既然皇后娘娘都说你好，那你自然是真的好。”陈淑妃顺势接了话，却在话里撇开了刚刚同样夸奖了姜蔓的许德妃。

“谢淑妃娘娘夸奖。”姜蔓又向陈淑妃施了一礼, 全然没有因陈淑妃拿她做筏子下许德妃脸面而露出半点慌乱来。

许德妃面色不变，笑盈盈地看着陈淑妃，“淑妃姐姐也别只夸别人家的小娘子啊，你家又是亲侄女，又是亲儿媳的齐王妃可还在这儿坐着呢。”

齐王妃陈氏，二皇子正妃，陈淑妃亲侄女，嫁与二皇子不足八月即产下一子。

在座的人没有谁是不知道当初齐王妃究竟是怎么成为齐王妃的，泰和帝与叶皇后为二皇子相看王妃时，先问过了陈淑妃，陈淑妃要求另择名门淑媛，而并未属意自己的娘家侄女。然而几场

赏花宴办下来，倒是陈家的小娘子急慌慌地就嫁进了齐王府。从定亲到完婚，速度快得不像是皇家的婚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桩婚事透着诡异，待得齐王妃入府未至半月即宣布有孕，之后更是七月出头即产下足月之子，瓜熟蒂落之际，若说还有人看不明白这其间的门路，那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陈淑妃忍不住回头看了齐王妃一眼，眼神阴冷，齐王妃端端而坐，平淡自如地朝着陈淑妃一笑，就像是寻常姑侄婆媳那般亲切有加。

顾倾坐在赵国长公主身边看戏看得颇觉有趣，陈淑妃当时为儿子相中了许氏的小娘子，婚事正谈着呢，齐王妃和齐王在床榻之间的亲昵先被撞破了，而撞破此事的恰好就是许德妃殿里的宫人。

至于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那就是谁都说不清楚了。

赵国长公主侧首瞥了女儿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陈淑妃的两个儿子，诸皇子中最长，在中宫无子的情况下，本该是储位的好人选，奈何一个二个的都不是着调的主儿，从他们身上愣是找不出半分能入主东宫的气魄来。

二皇子私德不修，婚期便与表妹不清不楚，婚后更是变本加厉，荤素不忌，王府后院比泰和帝的后宫都要热闹。大皇子则是庸庸碌碌，寄心玄学，撇下府中妻妾，一心只想得道成仙，没事就往白云观跑，让元真道人烦不胜烦。

但凡皇长子和皇次子能成些气候，前朝后宫的格局都不会现在这样随时都有可能被搅成一团浑水的场面。

“德妃惯是会说话的。”叶皇后不咸不淡地接了句，算是将这一茬儿给揭过去，妃嫔们可以因私下恩怨而斗气，作为皇后的她却必须得维护皇室的颜面。

清河郡君像是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宫宴那样，缺席了。带着姜蔓赴宴的是姜蔓的伯母，姜氏这一代的宗妇。

在顾倾的印象里，清河郡君一直都是深居简出的，鲜少在夫人娘子们的宴会上露面，尤其是宫廷里的宴会。顶多也就会进宫向姜太后请安，就在昭仁殿里见一见养母郑太妃，但也从来不会久留。

这不应该是一个

生于宫闱，长于宫闱的宗室女的生活状况。

可这确实是清河郡君的生活状况。

顾倾偏过头，但见姜蔓就在伯母身侧坐得端正极了，背脊挺直，双手微合置于身前，就像是仕女图里的人物那样。顾倾微微垂眼，悄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与这繁花似锦的院落隔了一方小池的石子路上，泰和帝带着三个儿子正往这院落里看。

“你们都大了，该娶亲了，朕跟皇后定会为你们选出最适合你们的高门淑女。”泰和帝负手而立，关于儿子们的婚事，他心里自有一本谱，只是暂时还不会直接告诉儿子们。

泰和帝总是很矛盾，他既希望儿子们能够同他亲近些，父子情浓的同时又希望儿子们能有身为臣子的自觉，君臣之谊明显些。

“既是阿爹选的，自然是好的。”萧铭率先接了话。

“阿爹圣明烛照，儿相信阿爹。”萧钰笑得明朗，说得干脆。

萧钏往一池之隔的赏花宴上多看了几眼，摇了摇头说:“只要不是阿姐那样的，就行了。”

萧钰满眼都是麻木——他就知道这傻子弟弟会这么说。

萧铭不赞同地唤了萧钏一声:“八弟。”

物以稀为贵，萧钏这直率的脾气在一众皇子中甚是特别，毕竟就连人尽皆知的不靠谱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在泰和帝面前都规矩得不得了，是以泰和帝对萧钏这个儿子一直都带着半分偏爱，泰和帝甚至曾经戏言萧钏更像是楚贵妃的孩子，引得许德妃警惕楚贵妃警惕了多时。

“你啊，你小心你阿姐听到你这么说她，又要满御花园追着你打了。”泰和帝对于小儿女间的打打闹闹一向是宽容乐见的，他总会试图在孩子们的身上找他幼时与赵国长公主相处时的影子。

“所以才不要阿姐那样的嘛。”萧钏撇了撇嘴，顾倾身上的衣料很是特别，所以哪怕隔着一方小池，萧钏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顾倾，听了泰和帝的话，再多往赏花宴上看了几眼，声音就小了不少，像是担心顾倾会听到他的话一般。

萧铭忍俊不禁，笑眯眯地同萧钏说:“八弟，隔了这么远，

阿姐听不到的。”

萧钏动了动脖子，“哼”了声，满脸的不服气，“我才不是怕被她听到呢——谁怕被她听到了？”

“你放心，朕给你们兄弟挑的王妃，都是温柔平和的性子。”泰和帝被自己这个儿子逗得发笑，只能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保证道。

“八弟放心，我跟七弟定然是不会将你所说的话告诉阿姐的，就是不知长泽兄会不会了。”萧铭像是玩笑一般地将目光抛向站在泰和帝身后的姜润，眼含戏谑之色。

姜润眉梢轻扬，同样玩笑着回应了顺着萧铭的目光看向他的萧钏:“周王殿下放心，只要阿倾不问，在下必定不会向阿倾提及此事。”

“那阿姐要是问呢？”萧钏不放心地追问姜润。

“阿倾若是问，在下自然只能如是回答了。”姜润无奈地摊了摊手，摆出一张苦瓜脸来。

萧钰似是不经意地看了把话题引到姜润身上去的萧铭一眼，继而拍了拍萧钏的肩膀，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告诉萧钏:“阿姐不会问的，阿姐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了啊。”

“嗯？”萧钏顺着萧钰扬起的手指看向小池那边的赏花宴，便听得萧钰道:“阿姐是背对我们的呀，笨！”

萧铭轻笑出声，叹了句:“八弟真是童稚可爱。”

姜润的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心下却不由自主地冷笑了起来。

萧钏性子单纯，萧铭有意将萧钏的注意引到姜润身上来，日后顾倾不论是因为什么而要向萧钏兴师问罪，萧钏都会想起今日之事，届时姜润自然就成了萧钏心目之中那个会在转身后私下告密的，不可深交的小人。

这法子算不得多么高明，但对萧钏这样脾气秉性的人却很管用，因为诸如萧钏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多想，他们的思维永远是走直线的，想什么，做什么，通通都有迹可循。

萧钰显然也察觉到了萧铭此举背后的小算盘，所以插科打诨地帮了姜润一把。

泰和帝懒得搭理小辈们的官司，只当他们是少年心性，贪玩了些，全然忘了就在不久前的皇后千秋礼上，萧铭针对姜润的算计。

没有哪个父亲会把自己的孩子往坏里想，就算是身为天子的泰和帝也是如此。

萧钏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兄长与人对弈的棋子，犹然带着满脸的笑意，庆幸顾倾没有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