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步一愣，“也？”

“昨天下午体育课我去买水的时候，她也让我听歌来着，还说是她喜欢听的歌。”

“擦，我也是！她把耳机塞我耳朵里吓我一跳，差点送她一脚。她说是她喜欢听的歌，结果是个英文歌，我啥也没听懂，就把耳机还给她了。”

“等等，英文歌？我听的是中文歌啊。你听的是啥？”

“我不说了吗，没听懂根本就——哦等等，我想起来了，是咱之前在游戏厅里面打的那叫《实况足球》的歌，那你听的啥？”

“我、”严怀颖捂了一下脸，说，“我听的是《向天再借五百年》。”

孙步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无情大笑。

他甚至可以想象严怀颖在听到这首歌是褚萌喜欢的歌的时候，那种震惊与敬佩，真不愧是凭借力气能够保护严怀颖不受霸凌的女生。换了他是严怀颖，说不定当场单膝跪地抱拳认大哥的冲动都有。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她为啥非要咱俩听歌，还是不一样的歌，也不排除她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可能，不过这不是重点。”孙步揽住严怀颖的肩膀，“重点是，人姑娘喜欢你那么久了，你是不是得给个交代啊。”www.youxs.org

严怀颖犹豫了一阵，说:“我知道她对我好，从认识起就一直很好，但至于她是不是喜欢我，我觉得还是要问她自己。”

“还问什么问，全班都知道她喜欢你，就你不知道而已！”

“就因为她对我好，跟我关系好，所以你们就都认为她喜欢我？还是她亲口跟你们说的？”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严怀颖远比他们想的要多，“擅自拒绝一个没有说出口的人的喜欢，是对对方的不尊重，也会适得其反，让对方可以做出很多反常行为，以暂时的掩饰来继续喜欢。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好像是这么个理，你对暗恋自己的人说不要追自己了，暗恋者只会嘴硬说自己没有说过喜欢，然后假装不喜欢，实际继续傻下去。

严怀颖说:“我从来没有要吊着她的意思，但既然她自己都从来没向任何人把喜欢说出口，其实说明她认为我们现在的状态很好，并且也希望我们之间是互相自由的吧。”

孙步愣了好久。

两人都回教室了他还处于发呆状态，尤伦一巴掌把他打醒，他才发现自己只听懂了一部分，“严怀颖说他不喜欢褚萌！”

“嘶——”尤伦战术后仰，“这么虐心的吗？”

忽然被后座戳了戳后背，原来是不小心碰歪了别人的桌子，赶紧道歉把桌子拉正。

两个单身狗眼神交流一番，均表示青春期男孩女孩的心思太难猜，还是学习简单啊！尤伦拿起语文书，孙步拿起英语书，认真学习了一会儿，表示学习也不简单啊！

李为枝右手拿着笔一会儿写一会儿划掉，左手时不时抹一把额头，眉毛皱得死紧，看起来十分烦恼。戚晓小没敢问她是不是还好，因为她很明显一点也不好。

离期末越近，她就越紧绷，情绪也不稳定起来，前排的窃窃私语让她愈加烦躁了。明明是看过的书，却不知道知识点在哪一页了，明明是做过不知道多少遍同样类型的题，却偏偏解题思路歪了。

“我去帮你接点水吧。”戚晓小拿走了她的杯子。

李为枝扔下笔，双手捂脸。她知道自己这样是不对的，面对压力不能很好地排解，而且还容易殃及身边的人，但她不知道能怎么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克制蓄势待发的坏脾气，只要别人不和自己说话，只要自己把所有话都压在心里......

本来就话少的李为枝几乎不说话了。

谢容看着那个独自端着盘子在食堂吃饭的孤单又阴霾的小身影，担心地拍拍赵纯，“她这样会不会憋出病啊？”

赵纯找到了两人座坐下，说:“迟早的事吧，她不说我们也没办法。明明平时成绩很好的人，一到考试就发挥失常，这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这还只是普通的期末考，那到了高考她岂不是压力更大，那时候再失利的话，会崩溃吧。要不等会儿午休的时候咱们跟她好好聊聊。”

赵纯叹了口气，“我觉得等考完吧，好说歹说也要把她带去心理诊所看看。咱们不是专业开导的，说错话还有可能火上浇油。”

谢容深以为然，赵纯果然是很有主意的人。

食堂另一头，孙步和尤伦正好碰到一起出去的同班女生，于是开心地拍着对方的肩膀打招呼，“川儿哥，打球去啊一会儿。”

“嗯，我回去换双鞋。”郑小川点头应下了。

“行，操场见啊！”

秦妃童把空餐盘放到了回收区域，问:“你不午休了？”

“嗯。”

郑小川回寝室换上球鞋就去了操场。赵纯午休前数了下，发现两个人都不在，李为枝多半是留在教室里复习了，但是郑小川居然也不在。

“她被尤伦叫去打球了。”秦妃童说。

午休时间打球？郑小川是女生中唯一一个打篮球的，但从来没有在午休时间出去打过球。准高三生的学习任务不亚于高三生，在学习任务这样重大的情况下，为了下午和晚上有更好的精力，每个人都很珍惜午休这点时间。

比如像秦妃童这样的，上午一下课就赶紧去吃午饭，吃完回寝室简单收拾收拾就迅速进入睡眠，几乎不参与寝室内的讨论。她时常展现出旁若无人的状态，晚上的时候拿着本书往床边一靠就自顾自地看书，都不用戴耳塞她也可以屏蔽周围的声音。

郑小川固然没有秦妃童那么“自闭”，但因为家境原因，她更愿意独处，篮球是她唯一一个花钱的爱好。

午休时间在操场上闲逛的人不少，但大多是高一的，距离高三只一步之遥的高二学生都很自觉地在固定的时间里干该干的事。

防守的人太壮，一步往里扛不过，于是退出来后仰跳投，再次打铁。尤伦在篮下正好接住球，随手补进，说:“川儿哥，你今天这手感不行啊！”

郑小川甩了甩头发，说累了，就到一边休息去了，留孙步和尤伦一打一。

天气真是不错，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没有一点杂色。

十三中离机场很近，经常还能看见小小的飞机从头顶滑过，一道道痕迹把一大片云划得乱七八糟的。郑小川用毛巾盖住脸，整个人后仰瘫在看台的塑胶座椅上。

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又打了半个小时，才想起还有个人。尤伦看着不远处的大字人，怀疑川儿哥是不是睡着了。

孙步说是不是不该把她拉来打球，他俩倒是精力无限，人家又不一定。怀着吹风睡觉会头疼的关心，两人一左一右毫无征兆地把郑小川架了起来，当事人差点以为自己是什么被警察抓住的嫌犯，毛巾猝不及防滑落到地上还被自己踩了一脚。

“干啥你们！”郑小川挣脱束缚捡起毛巾。

“没啥，那啥、我看你睡着了，想叫你回寝室睡来着。这儿虽然太阳大，但是风也大，在这儿睡了起来会头疼的。”尤伦解释。

“我没睡......算了，那我先回去了。”郑小川懒得解释。

孙步和尤伦徒站好半天不知道说啥好，她这样子看起来分明就不太正常。褚萌和严怀颖也是，前段时间的许富国也是，现在的青春期男女怎么这么复杂啊，两个单纯小伙抱着球冲回了差点被人抢走的半场，还是打球简单多了！

郑小川坐在花园边盯着鞋子发呆。

大家只知道她是m市管辖的某个少数民族村落的人，却不知道那个村子到底有多远。她一个学期只回去一次，这一点和普通学生没有什么不同。她有一张邮政储蓄卡，每个月月底会打来下个月的生活费，300元人民币，就是她30天的所有。除了周六学校食堂不开门以外，她都只在食堂吃饭，通常早上一个五毛的馒头，中午和晚上是四块五的两素加米饭或者五块到七块不等的米粉。有时候晚上也会只吃两个馒头，毕竟日常开销不只是吃饭，还得买笔和本子。

在别的女生花心思挑选好看的笔、收集各种花样的笔芯塑料袋的时候，她什么便宜买什么。不买新衣服不逛街也是必备技能。她也没有手机，有事的时候就花一块钱在校门口的小超市用有线电话给家里打个电话。

她不好意思总是借别人手机打电话。

室友们对她也还算可以，至少从不在她面前提起与家境相关的敏感话题。之前她们出去逛街回来还买了小蛋糕一起分享，有时候也会在食堂多带一份米饭给她，或者干脆大家都打包回寝室一起吃。

大家都对她很好，比村里那些人好多了。

她有助学金，一学期一千块，脚上这双篮球鞋是高一拿到第一笔助学金的时候，她偷偷买的。因为有助学金，所以家里三个月都不会给她打钱，接下来的三个月就靠把一袋泡面掰成两半分两顿吃。

那段时间在吃上面忍得很辛苦，但每次看到这双崭新的鞋子她就一点都不后悔买了它。她也只有在打球的时候才会穿这双鞋，从不穿回家——因为她不是体育特长生，家里人都觉得买这么贵的所谓专业球鞋是浪费钱。

这双纯黑的勒布朗14陪伴她快两年了，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即便她再怎么小心，水晶底也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脚踝处的鞋帮也有一定程度磨损。

她不想换新鞋，也没有对现在的生活不满。

她只是偶尔会想起，自己是从那样穷的小地方来的人，没有钱、没有好成绩、也没有优越的外形，混在人群中攥着不多的钞票拮据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说实话，她看不清楚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也没有想过自己是否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她见过他们村子过得最好的就是舅舅一家。舅舅在他那个年代很不容易地读上了不知名的后来倒闭了的大学，然后在镇上教书。在她家才刚买了第一床电热毯的时候，舅舅就买了一台方方正正的电脑。她看nba就是表哥启的蒙，当时去给舅舅家送鸡蛋，表哥顺便就带她一起看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偶尔两家见面，表哥每次都穿着不一样的耐克。而她因为父母外出打工有了比从前多一些的收入，而能够在每年置办上一件新品，一年是羽绒服一年是毛衣。

十三中不是什么厉害的学校，据说平均每年只出一个清北学生，也就是说有的年份出两三个，有的年份一个都没有。她在这七百个普通学生里面，只能排前三百，有时候能排到前两百。

换言之，她普通至极。

我大概是没什么前途的，她想。然后用毛巾把鞋子连底擦得干干净净，光着脚回了寝室。烈日骄阳，地面很热，但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