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三个号的时候，裴重苍才从科室门口出来叫黎桦。里面的位置太难找了，所以才让黎桦一直坐在大厅等。

一出来就看见他边上坐着个小女孩，裴重苍愣了下，“你们认识？”

两人一起摇头，黎桦说:“小姑娘来医院看病，没带钱，你借她点吧。”

老子是财神爷吗？裴重苍瞪了他一眼，说:“你确定这不是走丢的？哪有人让小孩自己来医院看病的啊，她没身份证也没大人带，怎么自己挂号？”

黎桦恍然，他确实没想到这一点，这么说来小女孩也有可能是被坏人拐走以后故意扔到医院让她来骗钱的。

“要不......报警？”黎桦用口型示意。

裴重苍立刻明白，按下了四处查看的冲动。如果真是被拐卖的，现在就他一个战斗力，不见得能在混乱的医院夺得上风。但是一想到“警察”两个字，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个盯着自己不放的神烦weal。

“发短信吧。”裴重苍说，现在短信报警也是可以的。

黎桦刚掏出手机，小女孩就说:“我没走丢，我家就住在这附近。”然后把父母名字和电话以及家庭住址毫不含糊地说了一遍。

两人互视一眼，能准确说出这些基础信息，并且这么久了也没有所谓的人贩子来抓小孩走，看来真是来看病的。

裴重苍说:“行，等我把这个人送进去，就带你去挂号。你要不跟我们一起，要不就在这里等等。”

小女孩乖巧点头，牵着黎桦的手准备跟着走。黎桦一边笑一边想，什么叫把我“送进去”啊？越听越不对劲。

裴重苍把黎桦背进骨科诊室，往椅子上一放就走，黎桦眼疾手快抓住扶手才好险没摔个屁股墩儿。呵，无情！

挂了儿科的号后，裴重苍带她过去诊室排起了长队。

门口坐着的大多是一家好几口，有的还拖着输液瓶。里面打针的小孩哇哇大哭，裴重苍听着就觉得心烦，他觉得自己以后肯定不会生孩子。

没有座位，小女孩安静地站在一边。裴重苍犹豫了好久，是让小女孩自己等着看医生还是带着她把整个流程走完。

一想到黎桦那边也需要有人帮忙，裴重苍蹲下跟小女孩打商量:“你就在这里排队，叫到你名字就进去，就这个门。不要跟着不认识的人走，我等会儿就回来，明白吗？”

小女孩点头。

裴重苍松了口气，还好听话。

儿科三楼，骨科二楼，裴重苍刚下完楼梯，就看到黎桦一瘸一拐地拿着单子往楼梯口过来。于是小跑过去拽住他，“不是叫你不要乱走吗？”

黎桦就着扶住自己的手靠在栏杆边，说:“医生都说了没啥大事，连片子都不用拍。给我‘咔咔’两下子正了骨，开了点口服消炎药和外敷的膏药，说这就行了。”

“费交了吗？”

“没，就等你呢，我这不是没钱吗？”黎桦笑嘻嘻的。

裴重苍拿过诊疗卡去缴费，黎桦忽然说:“我觉得你这人啊，有点儿老妈子的潜质。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做梦去吧！”

裴重苍渐渐走远，黎桦自嘲地想，是啊，谁愿意跟他凑合呢？人老裴要颜有颜要钱有钱，不愁没人追。他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不过也好，免得祸害下一代。

交了费取了药，裴重苍把所有东西都装进药袋子里递给他，“东西都在里面，药量上面也写了——”

“哎知道了。”黎桦打断他，“你怎么对医院这么熟悉，我都不知道二楼还有缴费窗口。”找科室也找得很快。

“医院嘛，差不多都这个样子。”他回答。在某个黑暗时期里面，医院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甚至在诊室外面冰凉的金属椅上睡过觉，然后被医护人员劝走了。

黎桦笑笑，不打算追问。他和裴重苍之间的惺惺相惜，除了性格相仿、都爱篮球，或许也是因为两人都有很不容易的、不愿意对人讲起的从前。www.youxs.org. .tv.

“既然没大问题，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一听脚没事，这人立刻翻脸，黎桦扯住他的t恤衣袖，“支援兄弟点钱吧，过段时间还你。”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裴重苍扯回袖子，“你钱都花哪儿去了？连打车钱都没有。”

“砸赌场了。”

裴重苍蹙眉，想了一阵，把兜里的钱全掏了出来，揣了两块钱回去，说:“没带多少出来，你不够了就给我说。”

说完去了三楼，总得把小姑娘送回家吧。

黎桦揣好钱，趴在栏杆边看着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

男寝起火的那个晚上，他本来想躺在床上等着火烧过来就这样烧死算了。一了百了，不论生前身后事，但是裴重苍把他拉起来了。

裴重苍带着希望他活下去的眼神把他拉起来了。

有人比自己更重视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个晚上，黎桦就在心里认下了这个异性兄弟。

来医院的人，有的是为了求得生的希望，有的是为了求个死的准信。他原本以为自己除了快死的时候根本不会进医院，没想到还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脚伤站在了这里。或许这就是人类吧，本性是贪婪，口口声声说着死了算了，却还是很珍惜自己的身体。

裴重苍回到三楼的时候，小女孩还在门外等着，看到裴重苍的瞬间她稍稍露出来一些笑容，告诉他下一个就是她了。她不会认太多字，但认得自己的名字，她叫赵知了。

因为生下来的时候太吵，所以叫知了。

裴重苍略带心疼地蹲下来尽量与她平视。小女孩的这个笑容他太熟悉了，是怕许下承诺的那个人不再回来但还好他回来了的释然。

分明父母双全，却没人愿意来带她看病，只能在医院里随处寻求陌生人帮助，这根本是畜生吧。

“等会儿需要我陪你进去吗？”裴重苍尽量放柔语气，他习惯了冷冰冰地从嘴巴里扔字，连宗棋都没有这样温柔的待遇，声音听上去很是不自然。

知了摇摇头，说自己可以的。

喇叭里叫了她的名字，诊室门打开，前面一个刚打过屁股针泪流满面的小男孩走了出来，知了站到医生面前，说:“阿姨您好，我眼睛不舒服。”

“砰——”门被关上。

裴重苍在门口愣了一下，眼睛不舒服？

一番痛骂之后，喻净遣散众人，自己走了。没走多远就看到谢容站在公交站台附近远远望着自己，刚有所缓解的负面情绪又冒了头。

喻净脚步一转就朝反方向走去。

谢容小跑着跟了上来，她其实早就到了，看到他们正在混战，一时之间不敢过去，于是等他们打完。但没想到输了，她就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出现了。

喻净没搭理她，她也不敢先说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引爆惊雷。

走着走着，喻净拿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然后就站在路边等车，谢容也跟着站定。

炎炎烈日下，衣着干净清爽的少年少女并排站着，偶有微风吹过便构成一幅青春美好的动图。路人看不见他们之间冰冷的气氛，在他们看来分明就是小情侣闹别扭了。

不多时，车到了，喻净长腿一迈就上了车。谢容拉着车门，也准备上车。

喻净表情不愉，“干什么？”

“我来找你的，你不能把我丢这儿吧？”谢容委委屈屈。

“我跟你有约吗小姐？”

“没、可是、是你哥哥说让我在这里找你呀！”对不住了哥哥，谢容在心里向他道了个歉。

喻净毫无松手的意思，反而口气更冰冷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松手。”

谢容不松。

原本只是踩着刹车的司机挂了p档。喻净看过去，司机一副“他们肯定还要拉扯很久踩刹车太累了挂个p档慢慢等吧”的表情，使他本来就不痛快的心情变得更糟了。

“我不知道你看上我什么，总之我对你没兴趣，麻烦不要再纠缠我了。”喻净终于说了狠话，然后趁她呆住的时间把她的手从门上拨下去，对司机说，“开车。”

司机飞快挂上d档开走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被扔在路边的女孩，什么话也没说。

喻净从后面默默观察着这位司机。开网约车的女司机不算多，女生应该会更同情女生吧，他把狠话说出口的同时就在想，这个女司机会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对他进行说教。并打定主意，只要司机为谢容说一句话，他就下车重新打车，并给司机差评。

谁知道女司机只是觉得有趣一般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

这反而引起了喻净注意，这位女司机看起来还很年轻。与时下一味追求白皮肤的女孩子不同，她拥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或许因为经常开车，手背尤其黑一点。一头长卷发呈现出不常打理的干枯，系在脑后耷在左边胸口。白衬衫黑西裤也很普通，只是这张脸漂亮得不普通。

能够打到女司机的概率很小，打到年轻美貌且不聒噪的女司机的车可以说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她不像司机，像警方卧底。

直到下车喻净都对这次乘车体验很满意，正准备给个好评的时候，发现司机姓“段”。

给好评的心情一扫而光，算了，不评了。

喻卿正在吃饭，见他回来，于是招呼他:“净净，吃饭没？没吃的话洗个手来吃点。”

不招我也就算了，既然你主动招呼了......喻净凶神恶煞地大步走过去质问:“是你让谢容来找我的？”

“哦，原来那姑娘叫谢容啊。”喻卿毫无羞愧之意，“人家都找上门了，我能不指条明路吗？我看你俩也挺合适的。”

“合适个屁！”喻净恨不得把碗扣他头上，小时候他就这么干过，但他现在长大了，不能这么冲动，“我的事不要你管！”

喻卿毫不在意他对自己凶，反而吩咐战战兢兢的保姆去给他盛碗饭，“莫生气，有话好好说嘛，你看你脾气这么臭，谁敢管你啊？”

喻净被他按坐下，气鼓鼓地抄起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