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小心点，这电脑很贵的，得包个两层吧。”

“哎，等等、这碗不能这样重着放，会磨出印子来的！”

“这小冰箱得找个小拖板拖下去吧？”

何妈里里外外地盯着搬家师傅们，何柠一边跟师傅们说不好意思这些东西用不着那么小心，一边跟老妈说他们是花钱请的搬家师傅，又不是买了人家的身。

她本来就打算自己搬的，谁知道一大早何妈就不请自来，两拨搬家师傅面面相觑，只好给了点劳苦费送走了何柠昨晚定好的那一拨。

何妈眼睛一瞪，说:“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为这点东西我还买了破损险的！”

“既然买了破损险，那——”

“还不是你非要留这儿，不然我怎么会搬两次家，劳两次神？”

此话一出，何柠立刻闭嘴。得，她理亏，她去外边等着，眼不见心不烦总行了吧。

这小区是真的很老了，以前归什么村管的时候，叫某某村某某组某某大队，后来划给了市。按理说划给市之后房价也该水涨船高，然而并没有，只是划过去了，等了好几年都没进行后续开发。所以没等到给小区改名，大家就都逐渐搬去市里了。

何柠站在枯树下，即便没有树叶的遮挡，她也觉得现在的太阳都没小时候那么辣了。

小时候不管太阳多大，他们一群小屁孩都能光着膀子到处乱窜、下河玩水。何柠从小就被妈妈教育要好好学习，除了做老师布置的作业以外，还要另买习题做。回想起来，刚搬到这里和小伙伴们厮混的那段时间，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棵樟树以前很高很大的，开花结果都是香香的，也不招虫，何柠还跟着一起上去折过小枝往花瓶里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渐渐失去了活力，仿佛跟着小区一起枯死了，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

何柠站在树下久久未动。

时间总是不停歇地往前走着，不给人喘息的缺口，她长大了，树变老了。将来有一天她也会这样老去死去，也会像这树一样孤零零的么？

“喂，哭什么呢？”

何柠猛地扭头。

黎桦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还没走近就感受到女孩身周的悲伤气氛了，过来一看果然在默默掉眼泪。文科女生就这么容易伤感的吗？

“哼，我才没哭呢。”何柠小脸一甩。

黎桦笑着说:“怎么，不是说叫我来帮忙搬家的吗，我看你们这......好像已经忙活上了，我来晚了？”

何柠看了眼外面的小货车，傲娇地说:“还不是你半天不来，我妈等急了，就自己叫人来搬啦！”

黎桦耸耸肩，“既然没我的事，那我走了。”

“哎你站住！”

黎桦本来就没打算真走，就着何柠掰他肩膀的劲回过身来，笑嘻嘻地说:“小姐姐还有什么吩咐？说来便是。”

何柠噗嗤一笑，跟她这儿扮古人呢。

她正色问道:“我搬走了，以后没人交水电了，你以后放假住哪儿？”

“随便找个狗窝就能住了，或者交点钱住网吧也不错。”

何柠皱着眉，说:“不行，环境太差了，我觉得你还是住现在那种小区吧。虽然合租的人多了点，但一个月也才几百块，反正寒暑假加起来也就三个月，你要是没钱我可以借你呀！”

“小丫头，你自己都还花的是爸妈的钱呢，就想着给外人送钱啦？”黎桦一努下巴，“也不问问你妈答不答应。”

何柠回头一看，自己老妈果然站在楼下看着他俩，黎桦厚脸皮地喊了声阿姨好，成功将何妈恶心得重新上了楼。

搬家师傅背着小冰箱手提着电脑和碗筷从他们身边路过，黎桦心想，自己可以考虑去搬家公司应聘做个临时工。

却听何柠说道:“马上就要高三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啊，可别以后干这么累的工作。”

黎桦回头笑道:“你是小神童，随随便便写写文章就能保送，哪知道我们普罗大众学习有多痛苦，我看书看得脑仁都疼了，期末也才考那几分，我看我不是读书的料，干脆休学打工去算了。”

“不许！”何柠表情凶凶的，“你要是敢休学，我就——我也休学回来找你！”

黎桦表情惊奇，说:“这年头还有这样威胁人的？”

“哼，我可认识你那几个同学，我会时常问他们你有没有好好学习的。”何柠得意得十分明显，她知道黎桦一直以来只是表现冷漠而已，实际上很关心她，他不会舍得自己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的。

黎桦无奈摇头，说:“姑奶奶，我这成绩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就不好，哪怕是一整年不吃不喝不睡觉地学习，也考不上复旦啊！”

“谁让你考复旦了！你傻还是我傻啊？”何柠能不知道么，让一个就犯困，长年成绩垫底的混小子学一年就考上复旦，卧底天才剧本么？她一字一顿道，“我是让你好好学习，然后考个正儿八经的大学，至少得是个本科吧。”

“唉，上本科线哪那么容易，现在三本变专科，我要是早两年上学就好了。”

“那、那专科也行，但你不能想着专科就混日子，得好好把专业学好啊！”

黎桦点点头，“这要求还算靠点谱。”

“那你什么时候搬呀？”

何柠指的是地下室里的东西，黎桦摇摇头，说:“没啥可搬的，留那儿吧，什么时候政府拆迁了，混在建渣里一块倒掉就行。”

“那你爸——”

从大理回来后，黎桦就跟何柠坦白了黎木去世的事。他说黎木好赌酗酒自食恶果，生前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没一点尊严，如今也算解脱了。

当时说起这事的时候，黎桦的心脏跳了一下，跟和兄弟们说起的时候不同，面对何柠，他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有点痛，有点酸。

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俩就好像一个紧紧绷着的弹簧两头，黎木不断地拉扯着，拉远了父子之间的距离，也压缩了黎桦的生存空间。如今黎木死了，弹簧瞬间弹回，猛烈地撞击到黎桦身上。

那一瞬间，他好像获得了自由，又好像痛得无法呼吸。

他以为自己面对黎木去世是很平静的，原来只是情绪太过复杂，所以难以呈现。

何柠知道他的所有，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他才会在她面前现了原形吧。不过还好，他没在她面前哭，男子汉的人设还是立住了的。

黎桦看了眼地下室的方向，说:“他的骨灰我都撒了，地下室我也打扫过了，那里已经没有他的东西了。”

“不知道黄泉路长不长，排队的人多不多，希望我妈走快点，早点投胎，不要让他追上。”沉默之后黎桦这么说，换来了更长的沉默。

何柠一个人住，东西不多，没多久就全挪车上了，何妈跟着最后一位师傅下了楼，见自己女儿还和那混混在一块站着，心里十分不爽。

黎桦见何妈一副要提刀砍头的架势走过来，说:“你妈来了，我走了。”

何柠拽住他，“你怕我妈啊？”

黎桦眉毛一挑，我什么时候说我怕她了？再说了，我怕你妈干什么，搞笑！于是不退反进，大大咧咧地跟何妈笑道:“姨，搬完啦，这就要走了？”

何妈表情不善，说:“不走，还留这儿做个法去晦气啊？”

黎桦表情瞬间变了。

何柠:“妈！”

何妈还不知道黎木死了，她本想说去去赌鬼的晦气，看两孩子表情不对，以为自己误伤到了秋华，愣了一下，便改口道:“你们家那么臭，亏得我们家孩子大度忍得了这么久，还给你们交水电费，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们家留下，这儿早就连电线杆子都拆了！”

黎桦缓缓挤出笑容，说道:“是，这些年谢谢你们了，我欠你们不少，都记账上吧，以后一定还上。”

何妈愣了，何柠晃了晃黎桦的手，说:“还什么还呀，你还这么小，再说了，你都不咋住这儿，哪费得了几个钱呀！”

黎桦却仍正色道:“记着吧，我会还的。”

何妈打掉两人的手，说:“你离我家孩子远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走，再不走都该请搬家师傅吃午饭了！”

黎桦望着货车和宝马扬长而去的影子，对着孤零零的枯树长长地吐了口气。半晌，才说了句:“老哥，连我也要走了，看来你命不久矣了啊。”

然后就接到了一条消息，是何柠发来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想好以后你要做什么，你在我心里就是最棒的！

他回:众生皆苦，何柠最甜。

黎桦收起手机，笑了起来，文科女生真可爱。

晚上乔浔造访，她把屋里多出来的小玩意都好奇地打量了一遍，“这个镂空的小灯笼好好看啊，是真金的吗？”

何柠摇头，说:“镀的，这个都好多年了，是小时候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

“这么多年了还保存这么好，厉害啊！”

“我住那边的时候就挂在桌前，一有空就擦呢！”

乔浔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沉甸甸的，说:“可是我看这不像镀的呀，镀的哪禁得住这么擦都不掉色的，而且这么多年都不变色，这工艺未免太好了一点吧。”她用指甲盖弹了弹，说，“你来看看呢？”

何柠凑过去一起在灯下研究了一番，还问了徐意欢镀金和真金的区别，最终确认是真金的。

“你朋友送你的时候没说是真金的吗？”

何柠愣了愣，说:“当时我们一起逛街玩，地摊上有人卖镀金的小玩意儿，我说我想要一个，他说等他回去拿钱。等他回去，我妈也把我抓回去了，然后第二天我生日他就给了我这个，我还以为......”

乔浔碰了碰她的肩膀，笑眯眯说道:“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吧~”

何柠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说:“他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还当这一块钱一套买的呢......还好没丢啊。”

乔浔把头歪在她肩窝里，说:“看来某人不是单相思，而是双箭头嘛！”

何柠偷偷红了脸，黎桦这个大傻鹅，既然喜欢她之前还敢给她脸色看！就不怕把她气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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