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麦当劳门口分手，柏彩蝶走了两步就偷偷折返跟上了阿福，因为她发现路边有一辆出现得很突兀的小面包车，里面坐了不止一个人。

她一直目送阿福上楼，隔着一层楼听到阿福顺利开门关门的声音才走。

才出小巷，就见小面包车赫然停在路边，见她出来，车上下来一人，很熟悉的身影。但幸存的路灯太暗，她戴了一天的隐形眼睛太涩，实在看不清。

“哟，伙食开得不错嘛，才刚发工资就去超，是想一下把钱花完？”

柏彩蝶按了按鼻梁上的神经，心道不用仔细看了，原来是冲自己来的。先前告诉过她自己发工资的日子，白天时还想她怎么没来呢，果然，虽迟但到。

不等婆娘开口，她便将信封递了过去，说:“一分没花，那是福姐请我吃的。”

婆娘先是一愣，不敢相信她这么乖。她狐疑地接过信封点了点数，张张都是真钞，便将信封揣到胸口，眉开眼笑地说:“哎呀我的乖女儿，干活干了一天辛苦了吧，走，妈送你回去，你住哪儿呀？”

瞧瞧，这是亲妈能说得出的话吗？可她还真就是。

柏彩蝶拒绝得毫不犹豫:“不用，我自己搭公交。”

“这么晚了哪还有公交，你看，妈有车，一趟就把你送回去了，快得很！”

“有夜班公交。”不然她以前都是怎么回去的，柏彩蝶直觉反感那辆面包车。

婆娘伸手就拉住她，说:“你看妈来了这么多天了也没为你做点事，就是送你回个家嘛，又不费啥事的！你就给妈一个机会，啊？你该不会是嫌弃妈车子脏又旧吧，唉妈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不仅要管自己这张嘴，还要把你拉扯大，能买得起啥好车嘛！”

柏彩蝶听了真的想骂人。

她长这么大难道不是靠自己吗？

没吃的她就饿肚子，没钱她就去打工，亲戚没一个给她好脸色的，好不容易申请到助学金可以接着读书了，却因为这婆娘跟了新的男人就把钱也卷跑了。

从那以后她就没再申请过助学金，因为只要申请，就得到处找人签字盖章，依乡里那群人嘴碎的程度，势必会让这婆娘听到风声。

她断断续续地上着学，到现在已经是班上乃至整个年级年龄最大的学生了。

婆娘不由分说将她拉到了车上。

其实柏彩蝶力气也不小，如果她不想上车，婆娘不见得能拉得动她，但她忽然想看看这婆娘葫芦里又卖什么药。反正她以后不在这里上班，也没脸回学校了，她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事能够吓到她的。

车上司机是个壮汉，满脸横肉，很有脾气地抽着烟，中间坐着个瘦得跟个豆芽似的男人，婆娘叫他“豌豆”，把他踢去了后排。这两人她都没见过，但柏彩蝶一看就知道这个豌豆肯定是婆娘的情夫，她一直喜欢这种又瘦又弱的男人。所以在她爹临走前的虚弱无比的那几天，婆娘破天荒地对他很好，还用棉签沾水给他涂嘴唇来着。

婆娘也一直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长得像爹，又矮又壮又黑，嗓门还粗。

但此刻拿了钱，婆娘待她就像刚生下来的心肝宝贝一样，一面心疼她干活辛苦了，一面说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柏彩蝶告诉壮汉自己的住处，便闭上眼睛不再理她了。

婆娘也不纠缠，说她确实是该休息了，便强行将她搂进自己怀里，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胳膊助眠。然而柏彩蝶一路都没睡着，这姿势太别扭，她甚至觉得自己被拍过的胳膊麻了。

到了地方，柏彩蝶下车就走，被婆娘喊住:“哎哎，咋走了，不请老娘进去坐坐吗？”

柏彩蝶头也不回，“没坐的地方。”

“有得住就有坐的地方，咋可能没坐的地方？你看这儿这么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走夜路多不安全！走，妈陪你一起上去。”婆娘追上她。

柏彩蝶只好站定指指面包车，“他们呢？”

婆娘头也不回地说:“他们就在那儿等到呗，我女儿的安全比啥都重要，让他们等一会儿算啥！”

柏彩蝶懒得跟她争，心想要是那对情侣睡下了，正好就可以赶她走了。没想到两人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吵架声。

女生声音尖利地骂男的不是个东西，家里有一个了还在外面勾搭一个，没钱还学人家钓婆娘！男生不甘示弱，说女的不也在跟别人搞暧昧，还一口一个哥哥妹妹的，恶不恶心，这情趣他还真理解不了！

时机更好，柏彩蝶在门口停住脚步，说:“你看，今天不方便留你，你回吧。”

“哎呀我回哪儿啊，女儿的家就是我的家！”婆娘说着便跨了进去。

那对情侣也是没想到，顿时一致对外，色厉内荏道:“你是哪个！”

柏彩蝶跟了进来，婆娘笑嘻嘻地说:“我是她妈，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然后问身后的人哪个是她的床。

柏彩蝶指着右边，婆娘便掀了帘子坐到她床上。柏彩蝶皱了皱眉，她虽然穷，但还是爱干净的，婆娘这身不晓得多少天没换过了，也不晓得在什么脏兮兮的地方坐过，就这样碰了自己的床。

柏彩蝶放下包，也往床上一坐，说:“就这么大点地方，你看也看了，可以走了吧。”

谁知婆娘屁股一扭就贴到了她旁边，亲密地搂着她说:“你看看你住这个地方，也太破烂了吧！要不跟妈走，妈实在是不忍心你在这里受苦啊！”

柏彩蝶面无表情地说:“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婆娘换上一副责备的表情，说:“哎话咋能这么说，妈还不是为你好，没有我的话，你能有今天这么独立吗？”

见柏彩蝶不接招，她又说:“妈这次来其实不是想问你要钱的，你以为妈脸皮有那么厚啊，只是那两个男人实在是好吃懒做，我也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放下面子来找你的。”

听听，句句是鬼话。

“你晓得妈找你找了好久不，都快把这个城市翻遍了！看到一个年龄相似的就以为是你，结果问一个一个不是，妈都快绝望了，才想起你可能还在读书。还好这个地方不大，妈还是把你找到了，你可是妈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心肝，要是有一天找不到你了，妈可能要伤心死。”

婆娘遮脸装哭，柏彩蝶却只想翻白眼。

要不是我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你是不晓得，妈这回看到你工作得这么不容易，地方又住得这么破，窗子上连块玻璃都没得，妈心痛啊！唉，不过你年轻，不懂父母心是正常的，等你以后为人父母就懂了。”婆娘按住她的肩膀，说，“所以妈这次其实是给你找了个对象，想让你们两个见一见，要是互相喜欢的话就嫁过去，以后就不用再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了。”

柏彩蝶缓缓扭头，“你再说一遍？”

隔壁的吵架摔东西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婆娘还笑嘻嘻的，说:“那家人不是我们那儿的，离得远得很，他不晓得你爸死了，不会嫌弃你的！”

她爸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婆家要因为她爸死了对她有想法？啊呸，屁的婆家，她才不要嫁人！

“我可是亲自去考察过了，他们家确实是有钱，虽然不是城里人随随便便买个大房子那种有钱，但是你嫁过去了肯定天天过的是晒太阳数钞票的日子，绝对不得让你的手再沾一点点水！唉那条件，说实话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我都想嫁！”

柏彩蝶冷冷地说:“那你嫁啊，我看你条件很合适。”

婆娘轻推了她一下，说:“哎呀你一天说啥子，妈都这个年纪了！”然而她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而带着被肯定的得意的羞涩，“那个男的我也看过了，长得一表人才，也是读过书的！可惜没拍上照片，不然你看了肯定会动心的。”

呵，你就是把他说成是富二代、官三代、帅四代，老子都不得同意。

见柏彩蝶半天不吭气，婆娘便皱着眉又推了她一下，“啧，答不答应的你倒是说个话啊！”

柏彩蝶:“我不答应。”

婆娘一愣，便又要继续游说，柏彩蝶站起来，说:“我不同意，你走吧。”

婆娘噌地站起来，横眉竖目道:“我对你好声好气的，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还把不把我当你老娘了！”

柏彩蝶表情冷冷的，反问道:“想让我把你当老娘，那你自己干了老娘该干的事吗？”

婆娘当即就给了她一巴掌，“你以为你是风吹大的吗！不是老娘给你喂奶把尿擦屎，你他妈早就饿死了！当年你老子刚挣了点钱，全他妈给你买奶粉了，你那批尿布又臭又多，老娘感觉天天生活在粪坑里一样！”

柏彩蝶捂着被打痛的肩膀，振振反驳道:“给我喂奶把尿擦屎的是我爸！买奶粉还不是因为你不想喂我，嫌弃我咬你胸，又怕胸下垂！你当然有权利拒绝喂奶，但是你偷偷在我的奶粉里面兑酒精，还说要把我扔进粪坑里面淹死，以为我不晓得吗！”

这点破事，就算外婆不跟她讲，村里也早就传开了。

“你晓得个屁！”婆娘高高地抬起手就要扇她，被柏彩蝶眼疾手快地抓住手。

旧恨新仇全部涌上心头，她接着骂道:“当初我爸在工地上摔断腿，钢筋插到胸口，送进医院还不到一周人都瘦成啥样了，你说你天天给他喂的啥！医生说该交住院费了，你居然拿不出钱来，我爸打工的钱全在你手里，你自己说你把钱花到哪里了！”

隔壁的情侣悄悄对视一眼，俩人一点想吵架的意思都没有了。

婆娘甩开手，说:“还不是给你交学费了！你们学校天天都在要钱，一会儿要书本费一会儿要服装费一会儿要补课费——”

“要你妈要！我用的是别人用过的书，校服也没得，补课更不可能去补。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早就跟外面的男人混到一起了，天天给自己买花衣服，还带男的出去吃饭！你当街上大家都是瞎的吗？你脸皮是够厚了，我他妈都替你害臊！”

“老子、老子——”

婆娘气得发抖，抬手又要打，被柏彩蝶先行一步，她反手就给了婆娘一耳光，干脆利落“啪——”的一声。婆娘被打得险些一个趔趄，隔壁女生被吓得一哆嗦，男生抱紧了她。

“反了反了，敢打老娘了！”

“老子他妈打的就是你！”

婆娘叫嚣着扑了上来，柏彩蝶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两人扭打在一处，从床这头滚到床那头，打翻了床头的小台灯，又掀飞了身下薄薄一层棉絮。

“啊——她好久出来？”开车的壮汉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豌豆满不在乎地玩着手机，听着旁边两栋楼时不时传来的男男女女的叫骂声，说:“不晓得，应该快了吧。”

壮汉又掏了支烟出来点上，说:“我看她那个女子就是欠操，垮起个批脸，人都不晓得喊，挣那点儿钱就不得了了。”

豌豆冷笑一声，说:“等把她卖了，好好调、教一哈再来看，肯定乖得不得了。”

壮汉大笑起来，说:“她那个老公要是调、教不了的话，让我来嘛，我有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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