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五十起床铃响寝室灯亮，裴重苍麻溜地第一个起了床，对面的尤伦掀了掀眼皮，含糊不清地说:“裴重苍同学，咱这周不是不出早操吗，你还起这么早干嘛？”

孙步慢悠悠地套衣服，顺手关了空调，说:“老裴不得了啊，说学习就学习，现在超过我成了新一届的早起第一名，佩服。”

严怀颖也窸窸窣窣地穿起了衣服裤子，步履蹒跚地往下爬。

截止裴重苍打开门的那一刻，寝室还有三人没动弹，其余人已经轮流起来洗漱了。孙步动作最快，再次与他前后脚出了寝室楼，并且把他拐到了二食堂二楼照顾他爷爷的生意。

“早餐窗口还需要人照顾生意吗？不是起晚了连吃的都没有。”

孙步搭着裴重苍的肩膀，说:“我爷爷看见你高兴呀！他高兴我就高兴。”

裴重苍没法，只得半推半就地去了，“两根油条两个包子两杯豆浆，分成两份，谢谢。”连着见了几天面，他们之间已经省略掉套的称呼了。

孙步照常要了老几样，说:“又给黎桦买的？”

裴重苍接过袋子，说:“喂鹅。”

孙步一愣，随即笑了，“确实，黎桦是长得有点像大鹅，哈哈哈！不过照你这么个花钱法，遭得住吗？你自己生活费也不多吧。”

两人走出食堂。除了黎桦，其他人都不知道其实裴重苍是不用家里钱的。他淡淡地说:“给鹅喂点白菜帮子也不咋费钱。”

孙步啃了口油条，朝他竖起大拇指，说:“你牛，我看你直接把黎桦包养了算了，这傻大鹅虽然成绩差点、长得丑点，但干活还算勤快，能跑能跳能打。”

黎桦什么样我还能不比你清楚？裴重苍晃着手里的袋子，说:“养他有屁用，还不如养条狗，牙尖嘴利的多好使，还得是那种大狗，让人一看就不敢惹。”

“藏獒？”

“差不多吧，藏獒有点丑，罗威纳还可以。”

孙步奇道:“你这是已经盘算好了啊，怎么，家里准备养狗啊？市区好像不让养大型犬的，一定要养的话不让带出门，郊区管得松点，你家住郊区吗？”

裴重苍摇摇头，说:“随便说说而已，我养自己都费劲，还养狗，到时候变成狗养我也说不定。”

“也是，像你这样随便往人身上砸钱的穷人，确实也养不起狗了。”孙步至今都为裴重苍给黎桦卡的事震惊。

两人正往坡下走，就遇到了三两成群往山顶走的高一新生，一个个歪七扭八戴着帽子，穿一身迷彩服，腰带也是扎得千奇百怪。警察大院出身的孙步看了真闹心，当初他们高一的时候，整个寝室的人都是跟他学的穿军训服，到了集合的时候，教官说就他们几个穿得最整齐。

“小孙哥！”就在看过去一模一样的迷彩人中间忽然有人跳起来朝他们招手。

孙步仔细瞧了瞧才敢认，“哟，子姗啊，起挺早啊，吃饭了吗？”

祝子姗挽着室友的手在他们面前停住，不好意思地说:“还没呢，我起得有点晚，这会儿肯定排队的人很多，估计得等上午军训完才能吃了。”

食堂买饭的人基本呈指数级上升，最早的一批到时冷清得可怕，一旦过了某个时间点，食堂就会人满为患。

“那不就只能等午饭了吗？不吃早饭熬得住这么大太阳晒着？”孙步把手里剩的花卷塞她手里，顺便把她的袖子放下来理好，“赶紧吃，边走边吃，哪能不吃早饭就军训。”

祝子姗和孙步说着话，她室友就盯着旁边沉默的裴重苍不撤眼。裴重苍碰了碰孙步，说自己先走，孙步只好赶紧和学妹们告别，追上了裴重苍的脚步。

“你跑那么快干嘛？”

裴重苍回道:“我怕再不走，我的早餐也保不住了。”

孙步乐了，“反正你这早餐也是拿去做慈善的，送黎桦是送，送学妹也是送啊。说不定学妹到时候看在你送早餐的份上，一个好心直接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呢？”

“谁说送黎桦是做慈善。”裴重苍回话只回半截。

孙步果然被带走，“怎么说？”

“大鹅可是看家护院的好手，把他喂饱了，到时候指哪儿打哪儿。”

孙步看裴重苍一副正经模样，笑着说:“咋的，你要取代喻净的地位啊？要不你来当老大得了，天天请大家吃早餐。”

裴重苍笑笑，那他倒没有这野心。

军训新生的抢饭能力在午饭时间体现得淋漓尽致，且一代更比一代强，打饭的队伍都排到食堂外边去了。黎桦拿着喻净的饭卡不住往里张望，生怕轮到他时就没有大爷们点的菜了。

裴重苍岿然不动占着四个宝座，每个座都放上一本书，摆着一张吓死人的臭脸，任凭谁经过都不给让。

“哎，早上碰到的学长哎，我们坐那边吧。”室友拉着祝子姗费劲地往那边挪。

然而盘子还没放到桌上，裴重苍就开口说:“有人了。”

室友一愣，祝子姗才弯了点腰希望他抬头看一看，说:“嗨，我是祝子姗，咱们早上见过面的。”

裴重苍这才抬头看了眼，然后说:“不好意思，有人了。”

祝子姗也是一愣，合着她也就多挣了四个字，并且语气更加拒人千里之外。她只好拉拉室友的手，两人费劲地另找座位去了。

直到喻净和潘政姗姗来迟，裴重苍才过去帮着黎桦买饭。

“时间定了。”喻净吃到一半忽然开口。

“啥？”黎桦一脸懵。

喻净看他一眼，喝了口汤，不慌不忙地说:“跟一中的约架，定在这周末，老地点、老规矩。”

黎桦恍然，点点头扒了两口饭，又抬起头来问道:“叫不叫上孙步？”

“叫他干嘛。”喻净蹙眉。

黎桦耸肩，好吧不说了，看来这俩人关系还是很紧张啊。

“喂，是郑小川吗？”

已经是饭点了，钱双却留在办公室打着电话，这电话他已经连着打了好几天了，要不就没人接，要不就被挂断，偶然的被接起来的两次也是毫不气的破口大骂然后挂断。

“我......是。”

钱双几乎要雀跃起来，他稳住声音，说道:“你现在还在省外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郑小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她说:“我不知道......对不起钱老师，让你费心了，我想我还是就在这里打工——”

“那怎么行！”钱双意识到对面可能是偷偷接的电话，立刻收了声，同样压低了声音说，“你现在正是上学的年纪，怎么能半途辍学打工呢？你知道高中没毕业的人能找的工作屈指可数吗，哪怕你现在进了厂，没有一定的知识储备，你甚至没有机会去学习那些高度科学化的机器，只能做最底层的工人，不仅工资低，还被别人看不起。”

郑小川回以沉默。

“不好意思，我没有说看不起底层工人的意思，我是想说，你还年轻，迷茫是正常的，可是你不要被别人强加的想法左右，你应该到学校里来学习更多的知识、见识更多的世面，给自己一个选择未来生活的机会。”

钱双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人生很长，这其中会产生许多可能性，现在出去打工也不意味着你的人生就结束了。但是我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只有读更多的书、学更多的知识、走更多的路，人生才会更加开阔。”

郑小川叹了口气，说:“钱老师，我知道，可是......我家现在真的需要钱，只有我出来打工才能......我如果回学校上课的话，只会成为花钱的那个......累赘......”

“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老师可以帮着一起解决。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还是个孩子，家庭的重担不应该都压到你身上。即便现在是家里急需用钱的时候，你进厂里打工又能赚多少呢？杯水车薪的事。做人眼光要放长远点，等你学业有成、事业有为，什么样的大窟窿填不上？”

“我爸爸他、干活的时候把手摔断了，现在住着院，工地老板没给他交医保，我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要做手术接上手，还是直接截了......无论是哪一种，我爸都不会再是从前那个健全的劳动力了。我妈去年又生了个孩子，养小孩也好花钱的......”

这大概是认识以来，郑小川对他说话最多的一次，孩子太难了，说话声音都隐隐带着哭腔。她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年纪轻轻就要承受这些，心里的苦比身体的累还要沉重。

钱双不由得用了最温柔的声音，说:“老师知道你很辛苦，你的爸爸妈妈也很辛苦，但你要记得，这个社会应当是互帮互助的，人是独立的个体，但人也是群居动物不是吗？你爸爸受伤住院，该要的赔偿一定要要；你多了弟弟妹妹，不该由你来赚奶粉钱；你上学需要花钱，老师可以帮你申请助学贷款和贫困补助，甚至可以帮你争取勤工俭学，学校生活你完全不用担心，要是真吃不上饭了，还有老师呢，有我在就一定不会饿着你。”

郑小川捂着嘴掉眼泪，她一向只知道班主任严肃刻板老派，却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面。

“郑小川同学，我只有一句话要问你，你想不想回学校？问问你的心。”

郑小川心理防线全面崩盘。她从暑假来了这里才发现爸妈有了个孩子，是个儿子，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她乖乖进厂工作，想着高中还剩一年了，应该会让她上完吧，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前几天，她爸爸受伤了。原本就不想放她回去的妈妈更加坚决地拒绝了钱老师的来电。

他们不接钱老师的电话，也不让她接，甚至不让她碰手机，每天除了在厂子里上班，就是在家带孩子，换尿布、哄哭哄睡、喂奶什么都做，她从过来到现在都没睡过整觉。

她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直到今天，她抓住机会，恰巧接到了钱老师的电话。于是她不顾旁边传来的踢门声，放出声音哽咽道:“想！钱老师，我想的，我想上学！”

钱双终于放下心来，还好，只要孩子本身还想上学，那他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争取。于是他说:“好，你告诉老师你在哪里，老师一定把你带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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