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的眼眶早在她说完第一句话时就红了，此时已经完全绷不住无声哭泣起来。

张莺蹲下去想安慰她，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把之前骂渣男的话又骂了一遍。阿福也不顾地上脏了，一屁股坐下，委屈又难过地说:“他凭什么啊——”

“对啊他凭什么啊！”

“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一个正经理由都不给我就走了。”

“对啊什么人呐！”

“我怀孩子的时候他就没来看过我一眼，现在我把孩子打掉了他来送钱，赔偿金，赔偿什么？”

“当然是赔偿你身体损伤呀！这该他花的，而且你还给他买那么多东西，小白脸！”

“我、我那是心甘情愿的呀，分就分了吧，我也不怨他什么，可他给我钱什么意思，我难道是他玩过的□□吗！”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他才是妓男呢！”张莺心说他本来就是玩你，就这钱他还不愿意给呢。

“我不要这个钱，他把我当啥了！”

张莺一把抓住愤起要走的阿福，差点自己反被带个趔趄，说:“你是不是瓜啊！给你钱你就拿到啊，你是不是烂俗偶像片看多了，装啥清高啊，爱他马勒戈壁的爱情，有钱才是正道啊！你当你们是平等恋爱，他又不是！他就是来吸你血的，既然他爸妈良心发现想补偿那就收到啊！钱拿到起，然后过得比他们想的还要好，那才是打他们脸晓不晓得！”

阿福被扯得动弹不得，拿另一边胳膊捂住眼睛。

她承认张莺说的也没错，一直都是她单方面以为的恋爱而已，她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现在她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她的失败。她觉得自己真是什么都做不好，没有勇气主动离开早就不喜欢她了的男人，也没有勇气改变自己的生活。

“哎呀不要哭了。”张莺把她推到厕所去，“这么晚了哭，明早眼睛肿了咋上班，你们店里可没有帮忙小妹了——咋还哭得更凶了呢？”

“我、我——”阿福忍不住呜呜呜起来，她好想小蝶啊！

张莺沉默了下，从杆子上取下阿福的洗脸毛巾直接扑到阿福脸上，呜呜声果然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倒吸凉气的声音以及惊呼“好凉”。她嘿嘿笑了，说:“看，现实就是这么冰冰凉凉，而且今晚没有热水澡洗哦。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我们连修热水器的钱都没得，还找啥男人，自己活得开开心心不比啥重要？”

阿福捏着冰凉的毛巾低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啊，哭什么呢，那段时间难道还没有哭够吗。不，她哭够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哈，我明天不上班，明天就去看房子。”

阿福点点头，张莺搓着腿上冻出来的鸡皮疙瘩跺着脚回了卧室，阿福环视着这个小得转身都困难的厕所。一墙之隔就是厨房，但因为她们都不做饭，所以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张莺和她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但她也不像自己，她把钱都花在自己身上了，衣服裤子裙子鞋子外卖护肤品化妆品首饰，厨房里全是她的快递箱子。

唉，也好，到时候搬家这些箱子肯定都能用上，说不定还不够用。

阿福准备回卧室换睡衣，澡还是得洗的，就是用擦的也得擦干净，刚开门对门的人就又冒出来了，朝她伸出手，“给。”

“这啥？”

“眼膜。”张莺晃了晃手示意她赶紧接过去，“不然明天你们老板以为我跟你打捶骂架了眼睛那么肿。”

阿福不好意思地接过，说:“不会吧，应该不得肿......”

“喊你敷你就敷，搞快收拾了睡觉，我要睡了。”说完关门。

阿福在门口愣了会儿，对着关上的门说了个谢谢。

张莺动作很快，一天之内把周边的居民楼全逛了个遍，定下了杨家小炒十字路口过桥路对面的一个小套二。还是老小区，毕竟她们预算不高，不过这小区条件比她们现在住的还是好不少，有路灯、有物业，房东就住在附近的拆迁房那边，有事找就很方便，空调冰箱电视什么的都是七成新，桌子腿坏了一个当天就叫人来换掉了。

阿福没什么意见，于是定在第二天晚上搬家。

这一天晚上有毛毛雨，本不是个适宜搬家的天气，但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半个月都陆陆续续不定时有雨，两人也不想再擦澡度日，便决定尽早搬离。

阿福急匆匆回到家的时候，张莺已经快收拾完了，厅里坐着她的几个来帮忙的好姐妹，互相之间气地打了个招呼。张莺听见声从卧室出来，说:“赶紧的吧，就等你了，要再晚点雨更大都不好叫车了。”

这两天阿福起早贪黑收拾东西，除了洗漱起居要用到的外其实也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应了声好，便钻进卧室，开始把被子往蛇皮口袋里卷。

没过一会儿，张莺彻底完成收尾工作，在阿福门口探了个头，问要不要帮忙。阿福说不用。张莺便问她是不是快好了，快好了的话她就准备叫货拉拉了。

阿福看了眼剩余的自己东西，正盘算着打包时间，手机忽然响了，她接起来语气很是惊讶，随后一边往外跑一边告诉张莺先等等。张莺追了一步，厅里的姐妹问外面在下雨，她这是往哪儿去？

张莺说不知道。姐妹们又说，就不能你先搬过去再说，非得等她。张莺说，当然是一个车走比较划算啊。

姐妹们笑着打趣她:“你他妈不就少吃顿外卖的钱，这也省，早点搬完早点休息啊，明儿还得上班呢。”

张莺:“哎呀晓得了，明天中午请你们吃饭，少在那儿阴阳怪气的哈。”

“她是不是下楼了，雨好像下大了，她没带伞哎。”

张莺过去把窗子关严，免得雨飘进来湿了行李，说:“管她，我又不是她妈。”

阿福在巷子口见到了杨杨一家三口。她很是意外，“老板，你们.....”

杨杨爸笑着说:“我们也帮不上啥忙，就说来帮你运一哈东西，我们有小三轮，正好。”杨杨妈说:“杨杨这个车还是开得来的，稳得很，你不要担心。”杨杨穿着别具一格的嘻哈风雨衣催促道:“妈搞快要不要得！”

“哎呀晓得了催啥子催！”杨杨妈拉着阿福往巷子里走，说，“走，我们帮你一起赶紧搬完。”

“啊其实不用的，你们让我提前下班我已经很感谢了......”阿福被推着前行，完全无法拒绝他们的好意。开门后她让他们在厅坐会儿，自己很快就把卧室收拾好出来。

杨杨爸妈便和厅里其他的姑娘们聊起天来，盛情邀请他们到自己店里来吃饭。张莺跟进了阿福卧室，问:“他们来干啥？”

“哦老板他们家有个小三轮，等会儿我们不用叫车了。”

“小三轮？多小？”

阿福愣了下，说:“啊......估计要运个两三趟吧，要不你先把你的搬下去运过去？”

“麻烦得很，喊个货拉拉不就一趟走了。算了，先运你的吧。”张莺说着便走了出去，跟杨杨爸妈说了几句，于是她们一起先搬了一部分箱子下去。张莺关掉了叫车页面，原以为阿福会是一个人，所以她才把姐妹们都叫齐了一起帮忙，没想到......也好，这个城市有真正关心着她的人，真的很好。

下楼时，一姐妹抱怨道:“所以你干嘛又找个没电梯的，是不是想累死我。我告诉你这饭可得按时薪请了啊。”

张莺:“行了知道你饭量大，到时候给你弄一大铁盆干饭。”

另一姐妹说:“早就叫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你非说合同没到期、合同没到期。咱俩住一间多省钱啊，我他妈追个综艺都没人和我一起吐槽。”

张莺说:“我才不跟你住，你男朋友来我还得睡厅沙发，不干，我才不躺别的男人躺过的床。”

那姐妹说:“那我叫他来的时候睡我那半边——”

“你可闭嘴吧，不要逼我跟你吵架哈！”

一行人叽叽喳喳地忙碌着。

阿福收拾完，看着空空荡荡的小房间发呆。

还记得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她住的是违规的群租房，一人一个床位，经常有别人穿错她的衣服鞋子的情况发生，好在她没有别的贵重物品，只需要把自己的工资藏起来，不然会被偷。在摆脱骗她来m市的人之后，她辗转找到杨家小炒服务员的工作，在这附近租到了一个属于她的小房间。当时觉得虽然小，但起码卧室门一关就是她自己的小小世界。

她在这个小小世界里完成了从女生到女人的蜕变，甚至差一点做了母亲。这里的物品见证了她从无知懵懂逐渐变得独立懂事，现在再来看，虽然仍然称不上温馨，但也曾经是她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小窝。

她终于把手机里“骗子”、“钟玉林”的联系方式删了个干净。

最近晚上她有些失眠，失眠的时候就捡起书来看。她在《忽然七日》里看到了这段描述死亡的话:

死亡的时刻，充满了声音、温暖和光明，那么多的光线注入我的身体，吸走我的灵魂:一条光的隧道通向远方，一直向上、向上、向上，如果歌唱是一种感觉，那么，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道光，这种升腾，宛如微笑......

她在做完不正规的手术之后卧床时大概能体会到这种感觉，而那时候照顾她的柏彩蝶和张莺就是她眼前温暖的光。她那时候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心想自己死也死得够安详的。

不过还好，她活了下来；小蝶转学去了外地或许会有更好的前途；而张莺和自己搬去了新的地方日子也会越过越好。

她们都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