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伦其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这一点随父母，而且在八扎黑这个小团体里嘴碎的人已经够多了，他想说的话经常都不用自己说，大多数时候只需要附和。但在这个危机时刻，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唐僧”的一面。

任楚江如何跳脚，他都表面保持镇定，持续发送嘴炮攻击。

不过嘴炮在拳头面前不好使，双方你来我往几句楚江就完全失去耐心，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一顿再说。不过不好使归不好使，但总算是为尤伦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八扎黑救援团队及时赶到。

孙步在十米之外就大喝一声拿命来，黎桦跟着输出了一系列粗鲁不堪的脏话，裴重苍则捡起路边的石块往人群一扔——先于所有人到达战场。所有人齐齐一歪，躲开石块攻击。裴重苍当然不是奔着人命来的，都没对准脑壳，只砸中了他们身后的墙面而已。马恪气喘吁吁地最后赶到，没有力气发表感言。

“嘁，来得还挺齐。咋，我怕你们啊？”楚江叫嚣道。

孙步的大脚紧随石块之后，一脚踹开不知名男学生，随即遭到众人反攻，黎桦与裴重苍也紧跟着加入战斗，楚江以身作则与看上去最魁梧的孙步扭打在一起。尤伦顿时看傻了，一边叫他们别打了，一边躲避着四面八方的攻击。

打架当然没有纯打的，大家嘴上也没闲着，你骂我我骂你，从天骂到地，从爹骂到娘，着实让尤伦觉得长了一番脏耳朵的见识。马恪还一边骂队友不给他发挥空间，让他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尤伦不禁大叫:“这都尼玛啥啊——”

“干啥！都要造反啊！”

尤伦的哀嚎被一声更为激越的怒吼声盖了过去，眼尖地发现来人，赶紧喊道:“别打了周老师来了！”

不仅周正，钱双也来了，两人几乎同时赶到，碰面后一句没说，周正指着赵纯叫她回教室，钱双也点了头，认为局势已经很明显了，都不用走近都能听见声儿，再叫其他同学看到了不好。

赵纯只好忐忑地回到教室，然后被同学围住问情况，在冯曦月的威压下大家才重新安静下来。

周正一出现，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包括楚江这样的刺头也听过周正的威名，面有不甘地站在一边，等待对方先发难。

周正巡视一圈在场的人，说:“高三的和高一的打架，要不要脸！”

黎桦不满道:“是他们先找我们的事！”

楚江也道:“对！是我们打他们！”

黎桦:“而且他们还多打一！”

楚江:“没有！他们来之前只有我动手了，是一打一！这点规矩我还是晓得的！”

周正过去就是一人一脚，骂道:“让你们说话了吗！表现欲很强？我咋没在迎新晚会舞台上看到你们？”

黎桦和楚江被踹得腿一软，但还是努力站住了。

“上课时间不去上课，在这里打架，还光荣得很吗！”

没人敢说话，虽然都很不甘，但个个都低着头。周正控制好局面后，与钱双交换了个眼神，示意让他来说话，于是钱双上前道:“你们都是高一的吧，一个班的吗？”

那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周正一震声，“说话！”楚江便十分大声道:“不是一个班的！”周正一瞪眼，“你再大声试看看。”楚江便不说话了。

钱双又对一直充当发言人的楚江道:“起头的是你吧，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楚江咬着牙报了上去。

钱双一一问过后，说:“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有多恶劣吗？校内聚众斗殴，规模还不小，要是领了处分的话，你们几个高三的可能高考都不能参加，你们高一的可能会被劝退。你们能理解劝退这个概念吗？m市的高中屈指可数，你们要是在十三中都待不下去，在别的学校又能过得多好？学生就该要好好学习啊——”

“我们不是斗殴！”楚江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

周正抬手就是一巴掌呼上他后脑勺，说:“就你声音大！”

“吵啥子吵吵啥子吵！我忍你们很久了，又是踢墙又是吵架的——”宿管大爷骂骂咧咧地出来，见到这副景象，咳了一声，放低音量说，“哦周老师啊，训学生呢？你们继续，呵呵，继续继续。”

“回来。”周正叫住他，“麻烦回来下。”

大爷乖乖回来，周正尽量气地问道:“这几个人你之前注意到没有？”

“注意到了注意到了！他们几个早饭时间就在寝室门口堆起，说等人，我就出来晾个床单把我吓一跳，哎呀我人老了心脏不好——”

“行，等会儿麻烦你和我们一起去顾主任那里说明一下情况。”

大爷咽回了没说完的话，狠狠瞪了一眼这群臭小子。

周正做了个手势，表示将说话权重新交给钱双，钱双气一点头，说道:“走吧，还有话就去跟年级主任说，我们学校的监控系统也还算健全，保证不会冤枉你们。”

楚江小声跟伙伴说:“不怕，这儿摄像头早就坏了。”

刚说完就听钱双说:“由于学校频发翻、墙出校上网事件，所以检修了一遍监控系统，你们不用担心有监控死角。”

周正看着那群臭小子垂头丧气的脸，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他看着钱双前行的坚强背影，心想其实自己不来他大概也能解决的。今天上午的体育课结束，他在十三中的任教生涯也就结束了，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操这些心挺多余，地球离了谁不转呢？

学校再烂，有钱双和顾伟这样的人，就总会运作下去的。

于是周正在走到大路上时叫住了钱双，说:“我还有课在上，就不去了。”

钱双点点头，说:“好的，周老师快忙你的去吧，谢谢了还是。”

“不用气。”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随后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人生际遇无常，命运如一团乱麻，它或与他人交错纠缠，或与他人相逢又离。周正希望今后他能够一条直线地活下去，无风无浪独自平静。

然而现实往往不遂人愿，中午放学后，他提起教师公寓里早就整理好的小背囊就走，却在校门口见到了那辆最近出现频次非常高的玛莎拉蒂。

“又来干嘛？”周正表情不耐。

“等你啊。”喻卿对他的情绪全盘接收。

“你很烦。”

“一起吃饭去吧，我都等饿了。”

周正把背囊扔进后座，然后坐进副驾驶，说:“你这车太小，不适合我。”

喻卿笑得无比灿烂，说:“好，明天就换车。”

周正系好安全带，往后一仰，说:“男人还是少说点花言巧语比较招人喜欢。”

喻卿耸了耸肩，“ok我闭嘴。”

晚饭时间，喻家父子三人照旧各坐一方，都只夹自己面前的菜，活生生搞成了西方的分餐制。

一家之长喻畅率先开口，说:“我出差不在家这段时间，你俩没吵架吧？”

喻净和喻卿反应相同，先是诧异地看看喻畅，再嫌弃地看看对方，最终一言不发。

喻畅又说:“给你们带了点特产，放你们房间了。”

喻畅去的西藏，不用问就知道他带的啥特产——牦牛肉干，很久以前他就带回来过一次，一百块一斤那种，侧着牙撕下来一丝就能看见白须须那种。

喻卿一马当先展示他的“兄友”，说道:“不，都给弟弟吧，我都已经是自己赚钱的人了，想吃什么都能自己买，还是弟弟现在的状况比较窘迫，这牛肉干能当饭吃呢。”

糊弄谁呢，谁还没点买牛肉干的钱了，再说了，当年喻卿吃那牛肉干吃得下颌关节发炎的痛苦模样还历历在目，傻子才接这烂摊子。

于是喻净不甘落后地展示他的“弟恭”，说道:“不，我年轻，牙口还不是很硬，还是都给哥哥吧，正好让他磨磨牙，改改晚上说梦话磨牙打呼的坏毛病。”

“不，爸，你信我，我睡觉从来都很规矩，连个身都不翻的，怎么可能说梦话磨牙打呼呢？”

“不，爸，你信我，我就住他隔壁，每天晚上都被吵醒，除了他没别人。”

喻畅的筷子已经停了很久了，两个儿子还在喋喋不休，他盯着面前的鱼香肉丝，说:“我还没说是啥礼物。”

逆子们安静。

喻畅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只夹起来木耳丝和莴笋丝，送进嘴里嚼了嚼，说:“喻卿工作繁忙，喻净摆摊繁忙，我就买了点藏红花，晚上睡前泡点水喝，或者现在冬天了可以泡泡脚。”

逆子们互视一眼。

喻卿:唉，爸也是一番苦心，花了心思挑礼物还被我们嫌弃，明明出差回来这么累还陪我们吃饭。你看他脸上的疲惫与落寞，多可怜啊。

喻净:少废话，你先发言。

喻卿:你先。

喻净:你是哥哥你先。

喻卿:你是弟弟你先。

喻净于是放下筷子，说:“哥最近工作一点也不繁忙，又是去郊外又是来我们学校的，成天闲逛，一会儿跟我们年级主任聊天，一会儿跟我们体育老师聊——”

“爸！”喻卿乍出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弟弟摆摊一点也不繁忙，他现在日以继夜、挑灯夜读、勤学苦读、闻鸡起舞、废寝忘食、发奋图强就是为了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并且我和顾主任谈过了，弟弟也通过我表明了愿意认错回到学校——”

“爸！”喻净声更大，“我没——”

“哎呀都给我闭嘴！”喻畅又一筷子只夹起了素菜丝，索性把筷子一扔，“下次肉丝能不能切大点，我都挑不起来了！”阿姨赶紧说是是是，他又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专注自己的事情，天天盯到对方，咋，还没分家产就要内斗了？”

喻卿、喻净:“不是......”

喻畅:“不是个屁不是！”他指着喻卿，“你，明天就去公司给我上班！”又指着喻净，“你，明天就去学校给我上课！”

喻卿、喻净:“明天周六......”

喻畅一瞪眼，“周六咋了，努力的人是不分周一二三四五六七的！”

喻卿、喻净:“哦。”

饭后，兄弟俩上楼回卧室，在楼梯上一顿眼神交锋，然后回到房间各自拆开西藏特产，一个准备把藏红花拿去泡脚，一个准备把藏红花拿去泡水，但当他们拿出藏红花发现了底下的东西后都发出了同样的嚎叫:“爸！不是说不是牛肉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