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桦确实打算留校的，虽然学校已经通知了所有人离校，但他想着只要自己存够吃的喝的，在寝室窝个一周不成问题。就是没法洗澡、没有电麻烦点，不过冬天只要不运动，一周不洗澡不是大事，而且他计划好了，多借几个充电宝维持手机能接打电话查查资料发发消息就可以，就少玩手机，多睡睡觉，睡不着就起来看书写作业，正好。

所以最后一节课结束后他就出校购置物资去了，心里还盘算着回去把各寝室的热水壶都搜刮来，晚上去热水房全部打满，绝对够喝一周的了。

但裴重苍没让他有落单的机会，一下课就跟着他走出校门，黎桦说自己是去吃饭的他也跟着去。

“你这不浪费钱嘛，赶紧回寝室收拾了东西回家吃啊，你妈肯定等你呢。”

裴重苍不答，坐到他对面问他吃啥，然后对里面喊道:“两份回锅肉盖饭！”黎桦只当他是和家里闹了不愉快，便笑嘻嘻地说谁喊菜谁付钱。

等到饭上桌，裴重苍才开口:“你打算在哪儿过年？”

黎桦扒饭的手一顿，讷讷地还没回答，裴重苍就又说了:“去我家过吧。”他刚想拒绝，裴重苍就又说道，“我妈跟我说的。”

“你他妈电话都不用的人，意念接收？”黎桦戳破他简单的谎言。正当裴重苍思考再用什么理由合适时，黎桦有条有理地说道:“我知道你怕我一个人日子不好过，但我他妈都这么大一人了，还能把自己搞死吗？再说了，就放一周，醒醒睡睡写写作业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你想象的那么难熬。过年嘛，还不就那样子，吃吃饭、放放烟花、亲戚串个门，你也知道那场面有多烦人，我也想歇歇了。”

这些都不重要，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接下来的话。

“你家就那么点大，挤你们一家五口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加我一个咋过嘛。上回去你家就睡了一晚上都抢厕所，何况住一周，而且这一周大家白天黑夜都见面，多尴尬啊，你家里还有个姐姐，加你妈你妹三个女的，你倒是能穿个裤衩到处跑，我呢，时刻担心走光问题。太不方便了，我不干。”

裴重苍饭吃完一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于是不再强求，说:“那等下一块回去我给你留点东西。”

“你往我床上一扔就行，我得去趟超市，多买点吃的。”

“你跟我一起回去，超市又不会那么早关门，等会儿再去也行。”

黎桦摆出无语脸，说:“你现在咋这么磨叽，真的是老妈子，该不会每样东西咋用都要手把手地教吧。”

裴重苍光动眼珠不动脸，以恐怖片的角度看着他，说:“要么照做，要么把饭钱给我。”

“行行行。”请饭吃的就是上帝，黎桦一向遵从这个原则。

回去的路上，裴重苍问他炸鸡店的兼职还去不去，黎桦说老板过年放假，也放一周，裴重苍说他家福利还搞得挺好的。又问怎么不找个房间短租一周，也不会花多少钱，黎桦捂紧钱包说蚊子再小也是肉，挣钱不易，干嘛乱花钱。

“其实卿哥联系过我，说还让我住之前那个房间，但我想着就一周，东西搬来搬去的麻烦，而且人家房子租出去多挣钱啊，给我住太亏了。算了算了，我觉得还是住寝室好，花钱少，也正好多补补觉，这学期叫你们这群人整得我晚上都没早睡过，早上又他妈起得早，多睡点觉回回血。”

裴重苍欲言又止。

等回到寝室，两人都傻了眼，六个人全收拾完了行李看着他俩，一推门就被七嘴八舌的“咋才回来”、“跑哪儿去了”、“等你好久了”吓一大跳。黎桦愣愣地虚掩上门，问:“你们等啥呢，都收拾好了咋还不走？”

“等你啊！”尤伦把他拉到正中间，“就问你，你跟谁走！”

“啊？”黎桦迎着四面八方的“我我我”完全懵逼了。

一开始和他一样发懵的裴重苍噗嗤笑了，大声道:“你们挨个说行不行，他就俩耳朵，哪听得过来？”说完走到一边也自个儿收拾起东西来了，心说看来是不用给他留东西了，全卷回去洗了好了。

孙步:“我来说！黎桦同学，我代表八扎黑全体成员正式通知你，经商议一致决定不允许你一人独自过年，所以现在选择权交给你，你可以从我们中间选一个人，寒假将在那个人的家度过。”

黎桦黑人问号脸，有人问过他了吗就一致决定？

但不等他问，众人就急吼吼地推广介绍起了自己家，许富国作为室长拥有率先发言权:“我家人多热闹，还有狗，你来的话咱俩可以住一个屋，也可以去我外婆家的房子住，我外婆房子没住人，你可以拥有一间独立卧室，还不用被串门的亲戚打扰。”

黎桦:独立卧室还没人打扰，这挺有诱惑力。

尤伦:“我爸妈过年加班，家里清净，咱俩可以白天一起出去打球，晚上一起写作业，我爸妈还能给你辅导数学、物理、英语。”

黎桦:打球行，辅导学习就不必了吧......

马恪:“我们家过年上哈尔滨自驾玩儿去，你肯定没见过下雪吧，能打雪仗，那边儿还有冰雕呢！贼大，贼壮观！”

黎桦:确实没见识过，听上去也挺好玩的哈。

孙步:“我和我爷俩人住警察大院，你想打球全天都有人，而且我爷做饭特别好吃，老裴可以证明，绝对是国厨级别的！”

黎桦:能好吃好喝好玩也挺好、挺好。

孔不违:“就我家最远，早就叫你们上我家玩，我家的火烧馍和麻花可以带，但鱼火锅和兔子没法带啊，黎桦你跟我走，保证带你吃个遍！”

黎桦:能去小城市逛逛也不错，空气都比城市好。

严怀颖:“我......我家没啥特别的，房子小，也不在市中心，而且我家卖猪肉的，厅和厨房总是有股味儿......不过只要你肯来，我绝对欢迎！”

黎桦笑着拍了拍他，说:“卖猪肉咋了，猪肉多香啊，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卖猪肉的，每次走到摊面前就走不动了，那师傅手里的刀可太牛了，一刀下去骨肉分离，要多少斤就多少斤，切丝切片动作也麻利得很。而且卖猪肉的都看上去壮实得很，手里再拿把刀，谁敢欺负咱！”

“那、你意思是去我家？”

“不不不。”

严怀颖刚亮起来的眼神又暗了下去，孔不违催道:“别想了就跟我一路走吧，野的师傅都催我两遍了！”

黎桦一把揽过孙步的脖子，嬉皮笑脸道:“我跟他走。”

孙步大笑着把他抱起来往肩上一扔，说:“哈哈还是老子有竞争力！”高兴不过一秒，“靠你啥时候这么重了，光吃不动啊！”黎桦使劲锤他，骂道:“你他妈放老子下来！老子刚吃过饭，再这么倒着要吐出来了！”孙步这才赶紧放他下来。

黎桦扶着胃部的位置喘着气，还不忘骂孙步是莽夫。孙步则踢着他催他赶紧收拾东西好走，黎桦被迫爬上床，骂道:“妈的渣男，老子这绣球刚抛出去就变脸，这是你该有的对新嫁娘的态度吗！”

众人大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哈，就你这样的，抛绣球都只有掷地有声的份。”

笑完各回各家。

裴重苍提着大袋子站在校门口左右看了看，人很多，但没有眼熟的。那句话咋说来着，人生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他把袋子往肩上一扔，像个打工仔一样扛着蛇皮口袋慢悠悠走下了山。

到家已经天黑，裴重苍发现宗琴正在辅导宗棋写作业，想着最近自己周末都没有回来，是不是该适当给妹妹一点关怀，于是过去看了眼，“练字呢？”

宗琴嗯了声，也套地说道:“回来啦。”

宗棋则兴奋地抓起字帖来，大声道:“看！”

不是说写字好看有天赋吗，咋跟狗爬似的，裴重苍逼着自己说道:“哦，还行。寒假作业只有练字吗？”

宗棋摇头，宗琴说:“练字不是寒假作业，老师只布置了画画和背诗，练字是谭姨要求的，哦还有九九乘法表。”

裴重苍点头，干站了一会儿，自觉无话。宗琴便打破尴尬说道:“你们几号收假？我们六号就要去上课了。”

“这么快。”今天三号，也就是说过了初一就上课。

宗琴笑笑，说:“复读班嘛，抓得紧很正常，本部那边听说是十号收假，也差不多。”

“我们也十号。”

“哦，那看来几个学校是商量过的可能，一中也是十号。”

“可能是吧，十三中说的要向七中看齐。”

“嗯，那看来今年高考十三中是要出些黑马了。”

裴重苍点点头，话题就算再次终止了，他回到房间。

宗棋写着写着忽然抬头小声说:“不高兴。”

宗琴:“啊？”

宗棋又说:“他不高兴。”

宗琴看了看他卧室的方向，有吗？她没感觉到呢。

裴重苍没开灯，躺在床上看黯淡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后，视线开始移动，扫过门口的帘子、一边的旧衣柜、许久未动的电脑，以及那一小盆无人照看的多肉。

它好像真的死了。

土干得能扬灰，一个个小“屁股”变得枯黄、干瘪。

死就死了吧，反正也不是他要的。不请自来就得有自生自灭的觉悟。他这么想着，拿胳膊挡住了眼。

满室安静，只有偶尔厅传来的说话声，没一会儿宗秋和谭景一起回来了，在玄关处换鞋，同宗琴说着话，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聊着今天发生的事，以及等下做什么饭吃。

裴重苍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穿过厅去厨房接了一杯水再回到卧室，报复性地给多肉灌满了水，然后看着漫到瓣上的水位慢慢往下降，多余的水从盆孔渗出来，逐渐超过底盘能承接的水量，从一处再从多处崩流而出。

裴重苍就这么看着水从底盘漫出流到木板上，再顺着倾斜角流到地上，滴滴答答打在水泥地面上，溅到他的凉拖上、溅到他冰凉的脚背上。

“烦死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