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重苍确实对非人类世界的了解太少，走的时候提醒章俨忘了拿房卡，章俨哦了声，告诉他那房卡没啥用，名片别忘了就行。下了电梯，裴重苍径直往前台走，被章俨扯了回来，说他俩就只定了一个晚上的，不用特意去办理退房，到时间自然会有人去收房的。

“不检查东西丢没丢吗？”一般的酒店除了检查东西完好外，还会检查房间里的矿泉水啊套套啊等付费物品是否被拆开使用过，但裴重苍看过了，他们房间没有那种付费物品。

“物品破损赔付会直接从我名片里扣钱。”

“你账户里不是没多少钱了吗？”

章俨笑着说:“是我解释不够到位吗？这张名片准确来说相当于带信用卡功能的储蓄卡吧，虽然大家都是充多少用多少，但也可以用到负，只不过信用额度起初都不高，所以很少有人把余额使用到负。”

“你有多少额度？”

“不多，50里值。”

“什么东西？”

“里值，地界唯一通用货币，汉字是里外的里、面值的值，不能简单地将里值和人民币按照一定比率换算，因为无论哪国货币都不能换到里值。”

那这就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了，裴重苍又提出一个问题:“那你们拿什么充值？”

章俨摊手，“这就是狸骨的管辖范围了，我从不过问这种事情。”

这不就是典型的甩手掌柜型，看来章俨也是个不求甚解的人，不能指望他为自己解答异世界的一切。

“欢迎下次光临，请慢走。”

左右迎宾同时鞠躬，裴重苍再对比了一遍，俏皮的双丸子头，额头一弯黄月，女的比男的眉细些、唇红些，两者耳垂都戴绿坠饰，身穿大红衣，晚上看着吓人，白天看着也就那样，倒像是搞cospy的。

“这家店开了很久了吗？”一边下台阶，裴重苍一边问。

站在酒店门口就能看见外边是个什么模样，和人间没什么区别，很是亮堂堂，但外边的建筑却魔幻得很，这儿一块徽派建筑，那儿一片竹楼，近处有窑洞，远处有高楼大厦。路上的行人和昨晚见到的类似，同样是既有穿着时尚的，也有穿着古风的。

一种奇异的大融合之美。

“我算算，才开了九个月，吴充说他住这儿的时候还没什么人，估计那会儿是淡季的缘故，哪儿人都少，又是新店，安全性堪忧，不过现在看来是不愁生意的了。”

走出来裴重苍才发现这里的天与人间的不一样，虽然亮堂，却看不见太阳，并且肉眼可见上方有一张由无数亮点织成的网，昨晚他不是没看见，但当时只以为是天上的星，现在看来恐怕不那么简单。

“这里好像没有非人的生物。”裴重苍说。他从昨天到今天见到的无论如何打扮都是人的模样，有的人牵着狗，但怎么看都只是普通宠物，不像是妖怪。

章俨拉着他往其中一道巷子走去，边走边说:“在地界，人形是最安全的形态。这里鱼龙混杂，各种气息都混在一起，但只要大家都是人形，谁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呢。”

“你们的鼻子还比不上缉毒犬？”虽然裴重苍是闻不到他所说的那什么气息，但都是能修炼成人形的妖怪了，这点分辨力都没有？

章俨呵呵笑，说:“在这儿，缉毒犬都得罢工，等哪天你闻得见了，就知道这里的味道有多么复杂，而且这里住着不少大妖怪，能盖住小妖怪的味道。”

“这么说你闻得见？你不是人类吗？”裴重苍跟着他拐弯，眼前豁然出现一个池塘。

“有方法的。”

章俨说完在池塘边蹲了下来，裴重苍被他扯得一沉，只好跟着蹲下。池塘的水很清，塘边有青苔，塘中有落叶，水底有游鱼，但是池塘四周都没有树木，落叶是哪儿吹来的呢？裴重苍观察完池塘，眼神不免落到章俨身上，只见他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不知道在看什么，该不会等会儿这池子会出现漩涡什么的——

“哎，船家——来下！”

裴重苍直起腰左右看了看，叫谁呢？

这时一片枯叶打着旋从水中心飘过来，裴重苍眯着眼睛使劲分辨，才看出这片叶子大有乾坤。表面是一片枯叶，静浮于水上，实则是一艘叶状的小舟，叶梗处立着个牙签似的小人，能看出是小人都是裴重苍抬举他了，说实话在他眼里就是一根竹签分了叉，然后拿笔在上头点了几个黑点子当作眼睛鼻子嘴，哦不，连鼻子都省了，看来是不需要呼吸的了。

该不会是要向它打听事情吧，这么点大根竹签，说话声他们能听见吗？

“官上哪头啊？”

竹签的嗓门出乎意料地大，说大是相对于它的身体，并不是盖过了人声，裴重苍觉着挺有意思，这竹签子开口就问他们上哪儿去，难道它这船还能变大不成？而且这塘子这么小，想去另一头的话绕个路也就到了，再不济把章俨扔水里踩着他脑壳蹦哒过去也行。

章俨答道:“风峤口，去不去？”

那竹签脸上两颗小圆点转了几转，说:“去是去，可贵。”

章俨比出一根食指，“一里值。”

“成！上船！”竹签激动得在船头一蹦，枯叶在水面上荡出一圈小小的波纹，很快消失不见。

这......怎么上？裴重苍一根手指就能给它戳翻船，他看向章俨，发现章俨也正看着他，带着恶作剧似的微笑说道:“ijump,youjump.”

裴重苍还没来得及质疑他这会儿开玩笑合不合适，就以蹲着的姿势生生被扯离了地面，直直往池塘中栽去。

“卧槽章狗你——”

在离地的那一刻，眼前景物急速变大，耳旁风声呼啸而过，裴重苍一边惊呼一边拿另一只手握住章俨的手腕，就像昨晚进门之后一样。下降的过程比想象的长，裴重苍原以为自己会扑通掉进池塘里变成落汤鸡，然而他在章俨的搀扶下站稳了，才发现自己已然站立在枯叶正中央，他惊恐地往外望，发现自己对枯叶船造成的冲击力没比竹签那一蹦大多少，船下波纹在目及之处归于平静。

“官，您可真是可爱啊~”

裴重苍扭头，竹签近在眼前，它的圆眼睛又大又黑又清晰，像电视里入了魔的人似的，此番贴脸杀给他又吓一大跳，差点没忍住把章俨推上前去挡枪。也是章俨随便推不动的缘故，裴重苍兀自后退了两步。

章俨全程没松开他的手腕，见状将他往身后掩了掩，笑道:“小子不懂事，见谅。这就走吧，切莫耽搁。”

“好嘞，您坐好咯，这就出发！”

说着，竹签撑着比它身子稍长的竹竿往水中心去。

裴重苍被章俨拉着盘腿坐下，这才回过味来刚才竹签说的是啥，说他可爱？怕不是眼睛不好使——哦不，他实在不敢直视竹签的眼睛，收回眼神时发现章俨正看着自己笑。

“笑个屁。”

“没见过你这么狼狈，是不是平日里就没见过让你觉得害怕的东西？”

拳头那么大对儿黑眼珠子盯着你你不怕？！裴重苍没开腔，怕惹得“船家”不高兴，只得在心里暗骂，他不是没有遇见过害怕的东西，但也没这么惊吓的，害怕和惊吓是两回事！

枯叶的行进速度不慢，至少在变小了的裴重苍眼里不慢，但因为视野降低他无法判断自己现在出于池塘的哪一处。但他发现了一件事，这船好像越撑越沉。

于是他动了动手腕，对章俨附耳说道:“这船是不是要沉了？”他眼睛紧盯竹签，竹签脸上没一点表情，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表现不出来紧张情绪。

“不会。”章俨表情轻松，但裴重苍分明看见水位线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反握住章俨的手又紧了一分，章俨见了只觉好笑，“终于有你怕的时候了？”

裴重苍瞪他，船都要沉了还不允许人害怕一下子了？

水位线终于还是抵到了船舷边，说是船舷其实就是叶片边缘，裴重苍暗自深吸一口气，飞快回忆着之前看过的杂七杂八的小知识，比如憋气技巧:深吸一口气后把头埋进水里，不能立刻吐泡泡，得感受到快缺氧的时候再慢慢往外吐，一定不能吐快了。

如果他没变小，这池塘也就两米深，随便扑腾扑腾不成问题，但现在他缩小得厉害，掉进水里肯定没命。

等他深吸完一口气，水位线终于还是如预料超过了船面，然而并没有要漫水进来的样子，他们仿佛处于一个立体通道中，池水无法侵袭船体。裴重苍只好偷偷缓缓吐出气，但还是被章俨逮个正着。

“我说了不会，怎么紧张成这样？”

“......我不会游泳。”

章俨愣了下，这好像是认识以来，裴重苍头一回在他面前展露弱点，还用的是这样气馁的表情。

竹签爽朗道:“官不必担心，在下行船稳着呢！不会游泳也不奇怪，这共宿池即便你会游泳也没用，照样淹死。”

真会安慰人，章俨觉得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这池子里淹死过很多人？”裴重苍脱口而出，瞧见了竹签张开后黑乎乎的嘴巴又挪开了视线。

“这就是在下存在的意义呀。渡人、捞人。”

竹签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裴重苍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他看着身边雾一样混浊的池水，刚才他在岸上看的时候还清可见底，下来了却一片朦胧，别说鱼了，连竹签插进水中的竹竿尾都看不见。

共宿池、风峤口、枯叶船，裴重苍觉得今天接收到的信息有点太多了，尤其是名词，有的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写，更无从谈如何记。

都说人的脑子是有限的，裴重苍拿它来装了书本知识，就再难装下异世界了。

章俨闭眼坐着，如老僧入定般安详，裴重苍松开了紧张的左手，心想这异世界再难记，他也得努力记，总有一天他可以独自闯荡，不再需要他人庇护，也不再拖累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