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陂梦山被黄泉清洗一番，面目全非，绮瑶派门人，悉数落入鬼宗之手。林大指挥使率着一众手下，轻车熟路地行那抄家之事；马老头带着宁抱香，开始事后清算；肖佐带着伍福，上了百鬼卫所备车驾，先行回山去了。

各相细碎忙碌，言之无趣，且来看看那苦道人，脱身出去，竟遇得一桩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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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道人保持了一百三十九年的童子之身，这一身元阳燃烧起来，当真不可小觑，招摇侯知他爆发过后，必死无疑，不愿与之多费手脚，作势追了里许，便将他放过。只瞬息间，苦道人遁光，便掠出凤墀州，穿过博阆州，进了素渊州地界。

……

……

素渊州西南，乃有大山，起澶漶江畔，与五夷山脉交错而过，收赤勒川前，名唤蛮傩山脉，是十万活傩蛮族聚居之地。

这活傩蛮族不屑教化，自以蒙顿悍勇为荣，尊上古凶兽“傩”为祖先，尤擅“双御”——御兽与御女。

山中大小部落统共七十六之数，当年乌莫语为天上天头目之位，曾许首脑解决三大难题，立下七件功劳，将这活傩蛮族纳入统治，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这活傩蛮族，只是名义上归服王化，在山里仍是自成家国，以头人为尊。

这一日，蛮傩山七十六部落，共同接到主部族“荆勃”部落头人，发下禁令——此后三月，山中禁起烟火，族人皆以生食度日。

生食血肉，对这些蛮人来说，甚是平常，只是此道禁令，来得蹊跷，有那好事者，私下打听，得来消息，教族人大惊：

原来，大头人花骨朵的独子，出山搜集女御，不知遭遇何种险情，动用禁术“狂兽血祭”，仍未能幸免。花骨朵见独子魂灯碎灭，心中大恸，发下禁火令，以奠其子。

大头人威严，森如狱、远如海，族人莫敢不从，当即山中各部烟灭火熄。却不料，平日杳无人迹的莫入林中，今日竟有烟气升起，就看这烟，色泽淡青，然山风吹去，却凝而不散，袅袅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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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活蛮族中传统，奉大山中一片黑林为圣地，视作部落祖宗，吞噬日月之所在，十年方能一启，名为“莫入林”。

……

莫入林中，湿气浓重，终年难见火星。

偏偏就在今日，莫入林一角，腥湿的土气中，竟有肉脂焦香扑鼻，勾引来无数毒蛇猛兽，却只绕定铁木老树，环作一圈。

仔细看来，铁木老树下，一个毛脸男子，叉着双脚，半躺在成堆枯叶中，怀抱饭桌大小一只猪头，啃得全身油脂，口中念念有辞：“格老子的！不人不鬼的怪物，整得毛爷这般凄惨，看毛爷将你抽筋拔皮，找补回来……”

正此时，东天掠来金红火光，直扑铁木老树，围驻鸟兽，纷纷仓皇逃蹿，这毛爷愣在原地，楞睁睁看火光直撞过来，待到不足五十米，方惨叫一声：“妈呀——！”，抱着猪头打滚开去，口中嘶号：

“不就一个猪头，拿去便是，何必如此拼命？！”

……

树下烟尘逐渐散去，四下一片寂静，漫天腐叶落地之声更显刺耳，那毛脸男子踮起脚尖，进*二，谨慎上前。

陡然间，落叶堆中，亮起一点橘红闪光，随即响起“何苦~何苦~何苦……”

这声音落在男子耳中，只觉仿佛嘴含黄莲，一股苦涩流淌全身，心头大惊，口中怒喝道：“何方妖孽？看你毛爷手段！”

这男子胆量不小，胸襟也甚宽广，只可惜这手段……着实上不得台面：就看他并拢双手，急速搓动，过得片刻，竟然冒出黑烟来，掌尖前端，缓缓凝聚出一点幽蓝火光。随即凸胸鼓腮，吹出一口清气。这一套如钻木取火般的动作，却教这七尺昂藏大汉几耗尽气力，鼻洼鬓角，皆是汗水。

那点青蓝火苗，受清气鼓吹，微一晃动，随即化做一道青线向那落叶堆射去，短短十余米距离，青线过处划下一道焦黑轨迹。

“哗啦——”火光堪堪临近，一只拳头自落叶堆中电射而出，手腕一抖，五指弹开，一张一合，便将火光抓在掌心；一搓一捻，指缝中冒起一缕轻烟，有口有耳，呜咽有声，扭曲翻滚，经久不散。

那堆落叶，被掌火相交所生狂风吹散，金光更盛，毛脸汉子在一旁看得明白：这金光之中，盘膝坐着一个佝偻老头，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光头赤脚，一根毛发也无，两眼深陷，无有瞳仁。

……

老头捏灭大汉所放火光，喟叹一声：“幽冥鬼火……哪位鬼修在此凝煞？老道时日无多，杀错……莫放过！”声音初时低沉飘渺，逐渐高亢尖锐，待得最后“莫放过”三字，已如洪钟大吕般，震得毛脸汉子眼冒金星。

这汉子眼见火光被破，已是失色，再听得“杀错莫放过”之言，猛一转身，就要跑路。谁知那光屁股老头，只是伸手一张一引，自己便身不由己，望后跌去。当时亡魂大冒，脚下加力，生出黑风滚滚，口不择言道：

“兀那暴露狂，毛爷与你无怨无仇，你要为那猪抱不平，猪头与你便是……呜哇！！”

话未说完，干枯老头掌心金光一盛，吸力大增，毛脸汉子再难坚持，倒飞回去，“啪”地一声脆响，栌柴棒子似的金手，便扣在脉门之上，任他如何用力，只是挣扎不脱。

“咦！……”毛脸汉子正灰心待死之际，却听光屁股老头一声轻呼，语气疑惑：“不是鬼修……？六阳真脉？！是了、是了，阳极生阴，难怪放出幽冥焰来……好、好、好……”连说几个“好”字，光屁股老头本是委顿的面上，竟爬起了一丝兴奋之色。

毛脸汉子心中叫苦：好容易甩掉一个变态，却又落入更变态的手中……这老头光着屁股在天上飞，心思扭曲，已非常人能揣……这般境地，怕是好不了了……

就在这汉子纠结是否自行了断之时，光屁股老头惊喜大呼：“三十二年的童子身？！——天不绝我苦修一脉！！”

！！！毛脸汉子惊骇欲绝，当机立断，就欲逆转心脉自绝生机，却发现无法动用一丝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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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看官，若是有心，当已猜出这两人身份：那光屁股老头，正是在招摇侯手下逃得性命的苦道人，他强燃元阳，烧尽浑身衣物毛发，双眼亦在高温中失明，飞遁中，不辩东西，只顾惶急逃蹿，直至气力将尽，方落入这蛮傩山来。

至于这毛脸大汉，不消说，便是那五夷山中，“牛记大排档”老板——毛大牛。

他教风流鬼夺舍，却因三十二年守身如玉，以童男阳火烧尽风流鬼神魂，尽得其心思感悟。

这厮也是心思大路之辈，抢了风流鬼传承，也不管那是鬼修法门，竟偷偷修炼起来，也多亏他六阳真脉，阳极生阴，才不至走火而死，只是所得成果，不过那一点幽冥鬼火，且每次施展，都得整那一套钻木取火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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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道人捏着毛大牛脉门，破毛大牛求死不得，正惊骇间，却听这光屁股老头温言道：

“小居士莫急，；老道并无恶意。”言罢将手一松，毛大牛如兔子般蹿出老远，边跑边喊：“毛爷我亦无恶意，方才皆是误会，道士世外高人，洒脱自在，揭过便是——”

跑出十余丈远，忽然顶门上现出一只金手，提着后脖领子，便将这毛大牛拎了回去，毛大牛在半空，手脚乱舞，一脸络腮胡子，根根倒竖，叫道：“你这道士，要杀便杀，如何诓你毛爷！！”

苦道人全然不以为忤，道一声：“小居士稍安勿躁，且听道士与你分说”言罢，只一拍手，便将大牛放在地面，大牛知了他手段，遂息了逃跑念头，跌坐地上：

“毛爷不走了，有甚话语，说来便是！”

苦道人微一发笑：“小居士身负六阳真脉，如何妖修这鬼修之法？这法子只有死人才炼得……”

“真的？”毛大牛虽吞噬风流鬼神魂，却不知此法来历，只觉有趣，便上手来炼，哪里知道这许多忌讳？听苦道人说话，惊得跳起。他嘴上虽问，心头却已然信了八分，死死盯着光屁股老道士，希望他说出解决之法。

“道士我大限在即，何苦诓你？”苦道人苦笑摇头：“也是你脉象异禀，阳极生阴，方能略微驾御此法；然生死有别，若一意强练，最终仍逃不出走火下场。幸得你泥足未深，只消停止修习，过得三五年的，自然无害……”

说到这里，苦道人气息一窒，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方停：“只是居士根骨上佳，乃是修道奇才，若是荒废，殊是可惜，道士有六阳真法在身，你……可愿拜我为师，修习此法，受那苦修传承？”

毛大牛自幼便心怀仙途，否则也不会胡乱修炼鬼法，听得苦道人愿收，哪里还会拒绝？正待答应，却听老林中一声厉啸，红芒闪处，两条血蛟扑腾而出，张牙舞爪，口鼻喷吐浓烈腥气，教人呼吸不畅，随之传出阴厉惨笑声来：

“咭咭咭……好你个杀猪的，竟能躲进这老般林，真教本座大费周章，此番倒要看你如何走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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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伏地挺尸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