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也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现实世界里根本不会有中阶12区这样离谱的地名。

像是有一道光划破天际，把一切的混沌破开。严文一下子什么都记起来了，自己一年前并没有逃离最后一个游戏空间，在那个狼人空间里，他在第五个黑夜被狼人感染。失去意识前，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来自手环的机械音。

“玩家严文逃离游戏‘今日宜诡辩’失败，即将转入回收中心。”

机械音明明平淡没有起伏，严文却觉得自己能从中听出几分嘲弄。

等再睁开眼时，他的记忆便出现了偏差。他还是叫严文，京市白河县人，目前定居在中阶12区。每周工作日的上午，他的手环会准时发出提示音，提示他接取这一天的工作。他的工作内容通常都是随机的，或是去打扫一下肮脏的森林，或是替某栋大楼修缮破损的门把手……许多地方都给严文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只要他试图凝神回忆，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一片空白。

或许是之前工作时到过。严文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严文每天上午接收到的工作内容也变得越来越复杂。简单的清扫任务被一些搭建任务取代，再然后是一些测试任务，他被要求扮演不同的角色进入搭建好的空间，反复测试某些关键场景的道具和布局。再到后来，搭建好的空间里放入了不同的角色，他的新工作就是向这些放入的角色发放手环给定的任务。

日复一日的工作让严文很少想起从前。或者说，某些东西阻止了他想起从前。

直到十天前的清晨，严文从睡梦中醒来，他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静静地摆放着一张嘉宾证，印着“全能偶像111”的LOGO。

“你一直以来的梦想是能够参加全能偶像节目……”严文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他瞳孔微缩，紧接着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严文发现自己坐在一辆疾驰的大巴上。他的附近坐着一些与他穿着相同制服的人，其中一个站着的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见严文的目光转来，赵驰均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将半掩的窗帘全都拉开。

刺眼的眼光透过树的缝隙射入玻璃窗，照得严文不觉眯起了眼睛。

“看来是成功了。”赵驰均说。

他打了个响指，严文感觉大巴车的行进速度似乎变快了许多。一眨眼间，大巴车在某个广场前停了下来。

“托能量场不稳定的福，我争取到了十五分钟。”赵驰均的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去吧，去见见你的老朋友们。”

严文很想问老朋友是谁，张了张嘴，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的语言系统像是被什么东西限制禁锢了。

“哦忘了，”赵驰均拍拍脑门，小声嘀咕道，“系统肯定不会让你们开口……否则你们中有忽然清醒的，就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了。”他说着又打了个响指，严文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了一下，下一瞬间不自觉地发出了一个“啊”音。

看着严文怔忡地摸着自己的声带，赵驰均勾了勾嘴角：“让我做这个主宰可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说话间，大巴车的门已经缓缓开启，严文顺势朝门口望去，只见大巴车底下围了好些同样身着制服的人。

“该走了。”赵驰均率先动身。

走到半路，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严文：“等等把你的经历全都告诉他们吧。”

“他们是谁？”严文终于问出了口。

“他们啊……”赵驰均说，“是一群能拯救世界的人。”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太中二了。严文看着这个陌生男人，言语间仍旧带着好奇：“你又是谁？”

赵驰均已经回过头去，再度走向车门：“我啊，我是被藏匿起来为数不多的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前方已经有不少人下了车，严文跟在他们身后一头雾水地走下阶梯，一转头看到了花坛边沿站着的庄成明，一瞬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赵驰均说的老朋友到底指的是谁。

庄成明的衣服上破了好几个口子，脸颊上的伤口甚至还淌着未干的血，模样看起来狼狈至极。严文朝他走，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这些问题，只是重逢的喜悦暂时取代了疑惑好奇，让他不自觉地忽略了这些问题。

只是仅仅两句话，那些被掩盖的过往便全都被击碎了。

严文终于回忆起，他没能逃出的某场游戏最终成为了囚禁他的牢笼。他被关在了这个手环空间里，成为了一名NPC。

人群之外，赵驰均仰头望着天空，上面掠过的飞鸟不再顺着他的目光坠落。在他身边意外地没有任何一个玩家，就算偶有落单的视线瞟向他，也会很快像是什么都没看见那样移开视线。

再有半分钟，这样的时光就要结束了。未来等待着他的究竟会是什么，赵驰均并不清楚，但总之不会再有哪一种比无限循环更糟糕了。

他似乎在很久之前，久到还不是赵驰均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个女人在他的潜意识里坚定铿锵地说过：“我们的插手不是为了改变历史，而是为了发展历史。”

还有十秒，赵驰均的目光停留在周药三人身上，他记得在大巴上还应该有个总是不正经笑着的青年。或许这四个人会真的带来不一样的结果吧。

十秒后。

原本还在不停讲述着自己经历的严文忽然收了声，瞳孔中的光消失，再一次变得涣散。

“小严？小严？”庄成明试探地叫了严文两声，却只见对方像是没看到自己那般，视线空茫地落在不远处的平地上，紧接着便转过身往广场上走去，任凭庄成明在身后怎么叫他都不再回头。

“这是怎么了？”庄成明着急地想要伸手去拉他，然而手才伸到半路，就被无形的空气墙弹开。

“别去拉了。”周药伸手拽住庄成明，“赵驰均刚刚说了，力量只够维持五分钟，我刚计算过，五分钟到了。”

“到底是什么五分钟？”庄成明刚问出口，马上自己就明白过来，“是指让他摆脱NPC身份五分钟？”

周药颔首：“系统本身的力量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强大。赵驰均作为这个游戏空间的绝对主角，他能动用的力量也只够屏蔽主系统这么短暂的时间。”

说话间，三人的手环同时发出了滴滴的声响。

周药看向自己的，上面显示：“恭喜玩家周药通关游戏‘今日宜出道’噩梦模式，用时251小时22分21秒，没有刷新由保持的最快记录。”

短暂的黑暗过后，再度睁眼时，周药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酒店的房间里。

“卫哥！”柴柯傅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关心在空间里昏迷的卫同书，发现卫同书也睁开眼睛，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虽说已经在空间里用了治愈系道具，但道具终究带不到现实里，卫同书伤口上那层薄薄的痂总让人担心一动作就会撕裂。

周药沉默地拨通了医院的电话，一个小时候，他又在医生古怪的目光中领着检查结果为“无内伤”的卫同书离开了急诊室。反倒是庄成明和柴柯傅，各自在手臂和小腿上缝了几针，要比卫同书严重。

坐在诊室外，听着里面柴柯傅的鬼哭狼嚎，周药忽然开口道：“第三次了。”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学着柴柯傅鬼哭狼嚎撒撒娇的卫同书顿了一秒，开始装傻：“什么第三次？你第三次对我疯狂心动吗？”

周药不像平日那般嫌弃地怼他，而是平静地继续道：“你第三次浑身是伤地从空间里出来。”

不管卫同书表现出怎样的能打，在每一个空间的最后他总能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再出来，偏偏每一次受伤都很“合乎情理”——要么是众玩家的围攻，要么是一群几乎无法战胜的异形生物。但这样的巧合一多，周药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意外。

卫同书抬起手，轻轻地握上周药紧攥的拳头：“别多想，我这不是很健康吗？”

周药转过头，目光紧紧地攫住他的眼眸：“一次两次可以侥幸用治愈道具，但能永远幸运吗？”

“为什么不能？”看着男友执着的目光，卫同书的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你看，就算进入了这个不怎么幸运的游戏，我不还是幸运地遇见了你吗？”

一句话像是击打在周药的心房之上，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身旁响起的护士的脚步声惊醒了周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注视着卫同书的眼睛过久。他收回目光，含混地吐槽道：“瞎说什么。”

卫同书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周药的手背，低声道：“就算真的有什么，就让我们一起终结这场游戏。”

就像每一个传说的最后，黑暗终将会过去，黎明终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