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交谈声将金戾惊醒，炽烈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明亮的太阳正悬在他的头顶。越来越近的谈话声让金戾来不及自责，屏息敛气，身体紧紧缩在山坳中，侧耳倾听。

“大哥，你说我们能不能再次打败魔族，夺回赤阳关？”

“小弟，你忒高看我了。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这个普通百姓所能预知的。但是我相信我族一定会在神皇的带领下驱逐魔族，彻底消灭他们。”

第一个说话的人压低嗓音，靠到第二个人近前，小声说道：“大哥，我听说神皇陛下有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目前我族群龙无首，大元帅之位也一直空缺，形势不容乐观啊。”

“胡说！”第二个人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恼怒，“以后不要相信这些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神皇陛下武功盖世，那群跳梁小丑般的魔族怎么能够真伤得了陛下？”

第一个人仍然不甘心。“大哥，与我交好的朋友曾参与保护神皇的任务。据他所说，神皇在凭一人之力成功封印通道后，虽然被魔族的宵小之辈刺了一剑，却毫发无损，反而一掌将偷袭之人击飞。”

“在那之后，另一名魔族趁神皇近身审问他时选择了自爆，妄想用自己的性命击杀神皇。结果神皇因此受到重创，昏迷不醒。我的那位朋友还有周围的将士因神皇事先布好的隔离罩而毫发无伤。”

被称作大哥的人不再言语，想必依然不愿面对神皇有可能一直昏迷的现实。两人从距离金戾的藏身之处仅一步之遥的地方走过，没有发现青草掩盖下的行刺神皇的元凶。

金戾待两人走后，又等了一会儿，唯恐再有其他人经过。待确定附近没有人靠近后，他犹如装死的雪兔，猛地腾身而起，几个跳跃消失在更为浓密的树林之中，离大路越来越远。

他停住脚步，警惕地扫了周围一眼，轻轻地走到一株参天古树旁边，坐在了背对来时方向的一侧。他凝神听了片刻，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认真思考那两个人的谈话。

金戾在幽风大将军将自己踢进传送门的刹那便感到大将军凶多吉少，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后来他从汐诺那里得到了一些零散的讯息，确认大将军确实死于当场，却不知道大将军究竟是怎么死的。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大将军死在了自己的手中，生命的最后一刻，幽风大将军仍想着击杀神皇。尽管大将军失败了，却重创了神皇。

他感到悲痛的同时，内心对大将军的敬仰之情得到了进一步升华。金戾隐约觉得或许神皇昏迷比死去对魔族更加有利。

若神皇死去，神族群情激愤，反而促进了神族的团结，加剧了他们对魔族的痛恨。若神皇一直昏迷不醒，反而在神族子民心中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长此下去势必消磨他们的斗志，蚕食他们的信心。

突然金戾的脸色惨白下来，好像看见了什么让他绝望恐惧的事物。他脑海中闪过神皇故意受大将军自爆攻击的诡异想法。

在直面神皇之前，金戾觉得纵使神皇造化参天，只要刺穿他的心脏，他仍会死去。当自己的利剑刺向毫无防备的神皇时，他甚至紧张起来，生怕关键时刻失了准头。利剑刺穿肌肤，缓缓滑向神皇身体的更深处，他觉得自己就要成功了。

然而锋利的宝剑好像遇到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不能再前进分毫，金戾才发现自己刺入的竟是神皇的右胸，而非心脏。

他惊愕不已，自己眼睁睁看着无情的剑尖刺破神皇左胸上的洁白衣服，带出点点鲜血，为何利剑却插在了神皇的右胸上？

他抬起头，遇见了神皇漠然的眼睛，接着便飞了出去。神皇的晶莹如玉的手掌重重撞在自己的身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觉得不用等到落地，自己就是个死人了。

他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在地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有鲜血流出，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混乱中他没有闲暇去想自己为何活着，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在汐诺的将军府养伤期间，金戾孤身置于黑暗的囚笼中，曾反复推敲神皇是否手下留情，却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神皇举重若轻的一掌绝非力竭之人能够做到的，这说明无论是封印还是自己刺入他右胸的那一剑都没有对神皇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为何却被油尽灯枯的大将军的自爆所伤以致昏迷不醒呢？

魔皇召集族中好手行刺神皇时，包括金戾在内的不少人抱着有去无回之心向魔皇请战，其中就有幽风大将军。殿中文武大臣的目光全集中到大将军身上，满脸迷茫。唯独魔皇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稍显瘦削的大将军，没有丝毫意外之情。

大将军眼见魔皇对他的请求无动于衷，双膝跪倒在地，朗声说道：“陛下，微臣身体的创伤已深入骨髓，恐怕时日无多。微臣战死沙场，为我族杀掉最后一个神族的心愿亦无望了。望陛下体恤微臣的这份心意，允许微臣参与这次九死一生的冒险，让微臣死得其所。”

大将军说完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一副魔皇不同意我就不起来的决心。大臣们恍然大悟，原来大将军已走上了生命的最后旅途。

无人知晓魔皇心中在想些什么，大殿之中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没有人留意时间在缓慢地流逝，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魔皇是否会同意大将军的请求上。

魔皇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旋即猛然张开，斩钉截铁般地说道：“本皇同意大将军的请求，刺杀淳于劼的行动由大将军全权负责。”

语毕，魔皇起身转入殿后。金戾快步走到大将军身边，怀揣敬畏之心将大将军扶起。他好像看到了大将军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在与神族将士的战斗中，大将军又受了不轻的伤，甚至比金戾遭受的更加严重。试问这样的大将军怎么会伤到神皇淳于劼？除非……

金戾不敢再想下去，这种事情应该由魔皇定夺。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忘记心中的恐惧。

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魔族。金戾解开包裹，心不在焉地吃了些干粮，喝了几口水，将包裹系好背在肩上，站起来确定好方向，犹如山中鬼魅般灵活地穿梭在幽暗密林之中。

卫魔神将醒来时已近中午，荡魔神将没有派人将他从梦中叫醒，他感到很高兴。

或许是由于神皇昏迷，司徒大元帅为国捐躯，失去主心骨的卫魔神将近日越来越懒散，越来越嗜睡，好像唯有在睡梦中才能逃避那些糟心却找不到解决方法的问题。

他平躺在床上，看见肚子竟高出了其它部位，活像平原上一座突兀的小丘。难怪荡魔神将老是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确实够显眼够刺眼的。

他不舍得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又触及了腹部的赘肉，不由得哑然失笑。他重新躺回床上，凝望着头顶的精雕细刻的屋脊，一丝睡意竟又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