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时间总是快一些，树林中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形态各异的树木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等待着迷途的旅人自投罗网。远方响起密密麻麻的沙沙声，仿佛无数只巨型蚂蚁啃噬它们的猎物。明明知道身处梦境，小蝶还是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警惕地凝望着宛如黑色洞窟的树林。

几乎同一时间，密林中亮起无数盏色彩斑斓的明灯，黄色的圆形灯，红色的三角形灯，绿色的椭圆形灯……恍惚间，小蝶觉得自己升到高空，与群星为伴。

渐渐逼近的腥臭味让她打了个激灵，她嗅到饥饿的气息。我不再是它们的公主，而变成了可以填饱它们肚腹的食物。嘴角闪过一丝戏谑，小蝶戒备起来，决定放手一搏——虽然仅是个梦，她也不想品尝獠牙入肉，肌肤撕裂的痛苦。

光点在距离小蝶约莫四五步的地方停下来。望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光点，她的头皮发麻，坚定的内心出现一瞬的动摇。与其等着被撕碎，不如朝着一个方向冲出去，奋力一搏，说不定能找到梦中的安全屋。

双腿注入万钧之力，她小心翼翼地扫视一圈，看到身后右侧的光点似乎少一些。在她打算发力冲向那个方向的一刹那，叽叽喳喳的鸣叫声硬生生止住她的步伐，放松她的警觉。她循声望去，一身火红的小鸟从兽群里挤了出来——正是消失不见的红雀。

“小家伙，你去哪里了？我去找你了，但没有找到结界。”见到红雀的惊喜让小蝶遗忘自己身处何方，全神贯注地盯着小红鸟。

眼前的小红鸟跟称呼小蝶为公主的红雀没什么区别，除了红雀不会骤起发难攻击她。

火红色的小鸟犹如划过天际的火红流星，直奔小蝶的面门。小蝶眼中闪过不解，腰腹和脖颈一同用力，齐齐向后旋去。红色的疾风裹挟着尖锐的啸声划过她的耳朵，划过她的面庞，扎进另一侧的兽群之中。

“你为什么攻击我，难道不认识我了？”话音未落，小蝶的身体完全转了过来，满眼的不可置信。回答她的是刺耳的鸣叫，但她一点儿都没听懂。她恍然大悟，我不是在梦中吗，这只小红鸟并不是我认识的红雀，虽然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蝶的身体绷紧，仿佛一根蓄势待发的弓弦。红色小鸟发出嘹亮的啼叫，周围的兽群怒吼狂叫响应，大战一触即发。又是一声刺破夜空的啼叫，不计其数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仿若天上的群星拖着发光的尾巴砸向地面。

间不容发之际，小蝶朝着之前瞄准的方向疾射而出，地上的落叶为她穿上一件灰白色的铠甲，看上去好像一只人立奔跑的畸形刺猬。这只漂亮刺猬的尖刺可不止震慑吓唬贪婪冒进的敌人。几只速度奇快的猛兽跃到半空，居高临下扑向小蝶。腐朽易碎的落叶变为足以开山裂石的钢针，扎满那几只野兽的全身——眨眼间它们反倒变成垂死的刺猬。

悲伤的哀鸣，浓郁的血腥进一步激发猛兽们的原始野性，瞬间密密麻麻的光点交织成五颜六色的光幕，像一张捕兽大网似的朝小蝶倾覆而下。

咻咻咻……落叶尖啸着刺穿光幕，流光闪过，光幕完好如初。畸形的刺猬变回漂亮的精灵，危险而致命的精灵。犹如一道白色的旋风，小蝶毫不畏惧地撞向争先恐后，挤压而来的兽群。愤怒的嘶吼，凄厉的悲鸣，沉闷的碰撞又一次撕开一道缺口，又一次被悍不畏死的兽群补上。

已无退路，小蝶只能咬牙往前。抬腿，侧踢，举臂，格挡……短短几个呼吸，这些动作被她重复了上千次，还是上万次，她已然记不清了。唯一牢记在心的是只要慢上半拍，她将被兽群撕成齑粉。纵使明知在梦中，她也不想在力竭之前放弃抵抗。

挥拳，踢腿……单调而枯燥的动作一点一点抽空她的身体，她的动作不再那么迅捷，力量不再那么沉重。她知道用不了多久，疼痛就会把她吞噬，将她湮没。醒来，醒来，快点儿醒来，快点儿醒来……她无声地呐喊，结果越来越多的野兽压到她的身边。

长着三个大脑袋的黑狗挥舞着巨大的肉翅斜刺里飞向小蝶，三张嘴角挂着黏液的巨口分别咬向她的两只胳膊和秀发狼藉的头颅。六只眼睛中的温柔和驯服被暴戾和凶残所掩盖，一心只想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仁慈和善良有时会成为你的弱点，老人的忠告回荡在小蝶心头，她身体一缩，堪堪避过飞狗的撕咬，右手握拳击向大狗如黑夜般的肚腹。三张大嘴发出三声惨呼，黑狗在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撞在一棵苍老的大树上。

小蝶直起身，抬腿扫向一只扑过来的斑点花纹的豹子。修长的腿仅抬到一半，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为那条腿坠上千斤重量，不受控制地落回地面，连带着小蝶的身子歪向一侧。完了，酥麻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失去对整个身体的控制。

砰的一声，小蝶摔倒在地上，几许落叶溅到空中。眼角的余光看见腿上多了一条绿色的丝带，是那条小蛇，那条曾出现在她另一个梦中的小蛇。这样挺好，至少感觉不到被撕咬啃噬的疼痛。她的嘴角荡起一丝微笑，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小蝶，小蝶……”

朦朦胧胧中小蝶听到有人在轻呼她的名字，轻柔的声音让她如沐春风。谁在叫我，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真实的世界。她的眉头蹙了起来。我多半还是在梦中，雪舞山脉除了先生谁还能进来，但那声音的主人明显是个女子。

“小蝶，小蝶……”

神秘的声音再度回荡在小蝶耳际，她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勉强抬起眼皮。眼前的景象让她心中一喜，她终于从那个一环接一环的梦中醒过来了。不过，她有点儿想知道野兽们有没有吃她。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将她召回现实。她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密林比她睡觉时要昏暗许多，但她依然能够看清近处的光景。

除了静悄悄凝望她的树木，再无他物。她侧耳细听，林中没有一点儿动静。或许我听错了，她心中想着，靠回大树。她的脊背刚触碰到大树苍老的树干，她的名字又传进她的耳朵。她嚯的一下坐直身子，紧锁眉毛，屏息敛气，眼珠在眼眶中缓缓移动，竭尽全力捕捉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小蝶，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