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送走了杨东明，不曾稍歇，立刻杀了个回马枪，她要找人兴师问罪。

推开门，田七依旧坐在那里，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对田言的去而复返没有半点儿意外。

“你回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见过杨东明了？金陵城也只有他心明眼亮，能一眼看透我这一番谋划，只可惜胸无大志，一辈子做个扫尾堂堂主也就罢了。”

“我本来是很尊敬您的。”田言叹了一口气，显得很失望。

“但你还是剥夺了我的一切，小姑娘下手够狠，深得易水寒中的精髓。只可惜不够老辣，不过也不能怪你，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你的脑子疯掉了，要拿整个易水寒做陪葬，对济世堂动手，狼主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田七摇摇头，慢慢地道:“你错了，狼主之所以不干，不是不敢，而是这么做对他没好处。同样的，这么干对我也没好处，但我还是要干，你知道为什么吗？咱们有共同的语言，这个问题对你应该不难的。”

“携一匕以制天下。”

这是易水寒最初的信条，原本叫作携一匕以制天下暴，是荆卿欲要达成的伟业，只可惜最后功败垂成。

田言突然明悟了，对济世堂动手不是他的目的，而是他的筹码，对她要挟的筹码，一如当初荆卿之刺真武，不是为了取其性命，而是为生致之，以报恩主。

“我承认我小觑了你，低估了你的力量，但是你认为这样就可以挟制我，那就大错特错了，请你不要忘了，荆卿最后的下场。”

田言从披风下缓缓地伸出了手来，平举在胸前，她的手上抓着一把剑，一把粉色的莲尾宝剑，格外的秀气美丽，却是天下第一流的凶器。

“啊，惊鲵。”田七只是喊出了它的名字，并没有显得如何惊异，“这样一把宝剑，只会让我死的更痛快，有什么用呢？你这样做，该解决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难道你以为杀了我，这一切就会停止吗？

或许你已经开始盘点江南令的家当，那些地字级的杀手，相信我，你现在还调不动他们，只有我能。当然，你可以一个一个的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我现在的处境，劝他们识时务，为俊杰，我相信他们也一定会迷途知返，重投到你的麾下。不过那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而这中间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田七说到这里，语气又突然一缓:“其实我这么做，并没有要挟制谁，就像我一开始说的，这不过是一次交易罢了，何必闹得个两败俱伤呢。交易如果要成功，彼此都要付出让对方满意的代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少年人锐气十足，总是不如老家伙来的圆滑。

田言但沉吟不语，她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但如今的情况，又容不得她不急，真是进亦难，退亦难，如之奈何。

斟酌良久，她还是缓缓摇头道:“你开的价码太高，我不能答应你。”

“很好！”田七突然激动了起来，如果他还有两只手的话，一定鼓起掌来，“看来你已经学会了讨价还价，后生可畏啊。现在是你掌握了主动，价自然由你来开，只要合适，我就卖了！”

田言放下了剑，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一次！”

“可以！”田七没有任何的犹豫，以他的寿命，也只能坚持看到这么一次了。

“我还没说完。这一次，咱们还要看一看天意，比一比本事！”

“说来听听？”

“如你所言，李昊已经是命在旦夕，如果天要他亡，或者你的本事够硬，那自然万事皆休。或者，真的是天不佑你，他们找着了救治之法，由我策划，全力阻他一次，只是这一次各凭手段，不杀人，不见血。”

“还真难为你想出这么一个办法。”田七呵呵一笑，好像来回地拉着一个破旧的风箱子，“我好像也不能说不吧。只是…易水寒不杀人，听起来不觉得可笑吗？”

田言冷着脸道:“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生存是第一的要义。不来日方长，不过你是看不到了。首先，你要把生死簿交出来。”

“我没有看错，你果然很有干这一行的天赋，货还没交，先要全款付账了。好，都给你！”

。。。

却说张文若自城南入城，那朝天宫在城西，金陵城不小，还有好一段路程，他心中焦急，要赶时间，过了镇淮桥，不走南门大街，而是直接沿着内秦淮河西行，这样路途会近许多。

金陵城内的秦淮河水被聚宝门内的镇淮桥分作两段，东段就是大名鼎鼎的十里秦淮，风花雪月之处，西段却是城内诸多工匠作坊聚居之处，各种金银铜匠，弓毡皮作，颜料鞍辔，糖酒醋茶，杂役诸坊，不一而足，可以说是金陵城的制造中心。

张文若循河而行，只见一路上慢慢的人越聚越多，到最后简直人行如织，摩肩擦踵，把他都挤得快走不动道了。

“你别挤我呀！”张文若又急又怒，都想掏盾牌出来打人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倒霉寸劲儿的，真是赶上了，这里头工坊虽多，但是多时专卖，平常并无这么多人呐，怎么今天比赶集市还热闹。

正在周遭人来来往往，把张文若被夹在中间，寸步难行之时，北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洪亮的钟声，在空中经久不息的回荡。

奔腾不息的人流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街道上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来望着钟声传来的方向，像是在仔细聆听后续的动静。

连张文若都被周围这帮人诡异的行止带动了，也循声望去，应该是北面的钟楼，它有报警报时的作用，平常听得多了，但是这个点儿对吗？

钟声富有节奏的响起，街上的众人无论老少，依旧停止不动，在仔细的数着钟谱。连带着张文若都不敢乱动了，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纪念意义，大地方的规矩就是多一些，入乡要随俗。

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

城里人真会玩儿。

钟声止，行人动，这一次却是向着四面八方散去，片刻的时间，张文若还在那里一步都没有动，附近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他们似乎受到了召唤，又要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难道是天要下雨，他们着急回家收衣服？

张文若抬头看看天，也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小宝慢点儿！”

一个扎着冲天鬏的小孩子跑到了张文若身边，可能是太欢快了，一个不防，摔倒在地，只听‘叮当’一声响，张文若赶紧蹲下去把她扶起来。

“谢谢。”孩子低着头瓮声瓮气说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孩子的母亲追了上去。

张文若低头一瞧，地上有一件东西，是一把精巧的小匕首，镶金缀玉，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掉的，抬起头来要喊人，早已不见了那母女的身影。

“跑得够快的。”张文若嘟囔了一句，把匕首捡起来，拔出来一瞧，先闻到一股刺鼻的腥气，只见匕首锋锐无比，太阳底下还反射着诡异的绿光。

张文若蹲在地上，手拿着匕首，一动也不动，好像定在了那里。

下一刻，张文若扔下匕首，站起身来，身子仿佛利箭一般窜了出去。

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了。

。。。

城北，养济院内。

田言和田七一道，也在听着钟声在来回飘荡，仿佛一个幽灵在头顶盘旋，直到最后消止了声息。

“如你所愿，江南令是你的了，希望你不要辜负了它，也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田七叹了一口气，仿佛失掉了所有支撑他的精神，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在吊着了。但他不会现在就死的，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有时候万分的脆弱，有时候又无比的坚强。

“我一向言而有信。”不然怎么配叫这个名字。

田言转身要离去，离开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如此的痛恨李昊？”

“我并没有痛恨他，是有人让他非死不可。”

然而田言早已看透了一切。

“先前的话我信，但这最后一次，是你自己的意志。不是因为他害得你肢残体破，命不久矣，而是别的缘故。

哦，可能是他如此轻易的撕破了你的金身，小金陵王，这个称呼对你而言太重了。”

田七没有答话，田言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个人已经不剩下半点儿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