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觉得身上很疼，但很快，那种疼痛就变成了麻木，手脚都没了力气。他想从车里爬出来，但左腿被一根汽车骨架卡住了，根本动不了。

他艰难的转过头，头顶的阳光很刺眼。

他听到几声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那是苏安平的脚步声。

苏安平站在他身前，向下俯视着姜元，然后，他蹲了下来。

苏安平挡住了阳光，他整张脸埋在阴影中，表情有些阴翳，他歪着头，像是在仔细欣赏姜元的痛苦表情。

“我每天都坐在轮椅上，总是要抬头看人，时间久了，脖子会像是针扎一样疼。原来俯视的感觉真的很好，不用永远仰着脖子。”

顿了顿，苏安平忽然笑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在姜元耳边说道。

“是我，一直都是我。”

姜元闭上了眼睛，很久才轻声问道。

“为什么？”

苏安平伸出手敲了敲腿，发出几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响。

“为什么？这就是答案，X开出了人类永远无法给我的酬劳。”

接着，苏安平伸出手，像是在拆解塑料玩具一样，轻松的把那些压在姜元身上的汽车骨架扭断，他拎着姜元的衣领，把他丢到了路边，接着是郑诗文，李想。

他们两人早就昏了过去，看样子还有呼吸。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姜元低声问着，他想知道答案。

“还记得那天我们在走廊的对话吗？”苏安平扶着姜元让他靠在路边的树上，然后和姜元并排站着，扶着他的肩膀坐了下来。“在命运的某个转角，你和我的境遇完全翻转也不一定，那时候我站在阳光下，你沉浸在黑暗里。”

“我以前一直期待着这一天，我受够了轮椅和别人的冷眼。”苏安平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和姜元闲聊着家常。

“今天终于来了，我真的很开心，站在阳光下的感觉太好了。”苏安平转过头望着姜元，眼底竟然闪过几分歉意。“但我对你很抱歉，我不想伤害你的。”

苏安平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郑诗文他们。

“郑诗文该死，这叫李想的人我不认识，死了也无所谓。他们因为你才能活下来，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世界上唯一的朋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很抱歉朋友，这个世界欠我的，我必须要把它翻转过来。”

苏安平的手指向前移动，指了指远处的建筑，那是Y所在的位置，距离他们也就几百米的距离。

“你看，新世界的大门将要打开了。”

******

沈三站在平房前，逐渐收敛了笑容，他挺直了腰背，下意识的把手摸向头顶。

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他今天忘记了带圆顶礼帽。

不过没关系，他依然是礼貌的。

沈三撞开平房的木门，整个人冲了进去。

他看到一个少年猛地从书桌前转过身，眼神中带着惊恐。

沈三和陈默对视着，他微微欠身，脸上带着笑容。

“Y先生，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陈默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知道恐惧和惊慌已经没有意义，他的手第一时间伸进了裤兜，按下了呼唤塔的按钮。

沈三对于陈默的小动作没有在意，他也没有和陈默继续攀谈的意思，因为他的时间也不多了，他要在X议会的人赶来之前杀死陈默。

“我们在新世界会再见的，Y先生。”沈三也按下了藏在左胸的按钮。

在两人同时按下按钮的一瞬间，沈三的胸口冒出一团橘红色的焰火，那团焰火在瞬间爆开，翻滚的热浪占据了房间所有的空间，喷射的气流掀翻了屋顶，巨大的轰鸣声让陈默瞬间耳鸣。

陈默整个人飞了起来，后背重重的砸在墙壁上。

热浪在瞬间烤焦了陈默的全身，那是种刻入骨髓的剧痛，他甚至能闻到身上的焦糊味道。

陈默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他奋力睁着眼睛，终于看到了塔的身影。

它站在黑色的浓烟中，静静的望着陈默。

身为高维生命，这些翻滚的黑色浓烟并不能阻挡塔的视线，它能清晰的看到陈默的样子。

以人类的标准来说，陈默应该很快就要死了，可能就在三四分钟以后。

在这一刻，塔体会到了人类学中悲伤的含义，它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空了一块。

但塔并不能做什么，它不能违反宇宙契约去帮助陈默，它只是优雅战争的观察者。

按照约定，当陈默今晚按下按钮的时候，塔将把陈默送到100年后的地球。

但现在的陈默能做什么呢？

他只剩下最后几分钟的生命了。

100年后的地球，可能只是多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塔摇了摇头，还是准备遵守约定。它挥动着节肢，控制着陈默的身体浮到了半空，接着，塔开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舞动起来，这其实并不是舞蹈，而是一种切割时间与空间线的方式。

在塔节肢划过的地方，开始出现无数个时间瑞流，它们像是无数个小小的龙卷风，如果仔细看去，那些龙卷风的内部记录着时间，你能看到茅草在房间里生活的无数个片段，也有陈默从窗外翻进屋内的片段，这些片段记录了这片土地凭空建起平房，记录了茅草的上一任居住者，记录了这里所有的一切。

最后，这些时间瑞流全部冲进了陈默体内。

陈默的躯体被分割成无数个像素，在不停的堆叠，挤压，最终变成了一个极小的黑点。

塔有些费力的，用节肢托举着黑点，把它放进了一个奇怪的仪器中。

那仪器像是橄榄球的形状，上面镌刻着复杂的银色花纹，一颗白色的晶体镶嵌在中心。

在放入了黑点后，那颗白色的晶体开始慢慢变成灰色，像是耗尽了所有的能量。

最后，伴随着机械高速颤抖的声音，白色晶体完全裂成了碎片。

而那个橄榄球状的仪器，凭空消失了。

完成了这一切后，塔有些疲惫的弯下了腰。

塔望了望四周，那些黑色的浓烟在慢慢散去，它也听到了无人机翼转动的声音，它必须要离开了，按照宇宙契约的规定，它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但在离开之前，塔做了一个决定。

它挥了挥手，在陈默消失的地方，重新出现了一具尸体，和陈默一模一样的尸体。

人类学中详细介绍过，东方文明讲究入土为安，人类会埋葬和祭奠死去的人，用来寄托哀思。

塔知道，陈默会在100年后的地球孤零零的死去。

塔不想让陈默这样孤单。

所以它要留下虚假的陈默躯体，让他的亲人们可以埋葬他，祭奠他，这是它能为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