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四月，科举之后，风云变幻了一年多的大唐朝局终于逐渐恢复了稳定。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李承乾正准备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之后再考虑收服新罗半岛的事宜。

可惜天不遂人愿，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他所有的布置——先帝太宗文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当今天子的亲胞弟魏王殿下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

......

消息传出，朝野震荡！

自从李承乾登基之后就门可罗雀的魏王府再次喧闹起来，只是这一次，进出王府的不再是王侯公卿，而是太医院的太医官们。

李承乾在黄安的陪同下走进李泰的寝殿，见到皇帝，众人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躬身拜道:“参见吾皇陛下，万福金安。”

李承乾摆了摆手，沉声道:“都起来吧，魏王的身子如何了？”

一众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推出一个人来说道:“回陛下的话，魏王的身子本就要比常人弱一些，这几年又郁结于心，饮酒过甚，以至于肝木大盛，心火升腾，肾水枯竭......”

李承乾俊眉一拧，冷声道:“不要说这些虚的，朕只要知道魏王的病是否有医治之法！”

那御医被李承乾的态度吓了一跳，当下就不敢言语了，还是一旁的另一个人说了一句:“陛下，魏王此症乃是心绪常年郁结所致，眼下已病入膏肓，臣等也只能尽力而为......”

话虽然说的委婉，可是背后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李承乾沉默良久，才终于说道:“那尔等就尽力吧，若是需要用到什么药材，魏王府拿不出的，尽可去太府支取。”

“唯，臣等谨遵陛下之制。”一众御医同声拜道，说完，纷纷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李承乾目光转向一旁的内殿，说道:“魏王现在如何了？”

“大王刚刚服过药，眼下正在养神。”

李承乾闻言迈步就要往里走，却听一个御医在一旁说道:“陛下不妨就在门外看看，以防过了病气。”

李承乾目光冰冷地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掀开内殿门上的纱帘走了进去。

......

内殿之中，锦榻之上，李泰半靠在床头，两颊有些异样的潮红，呼吸也比平常粗重了一些。

不用李承乾吩咐，黄安就将在殿中侍候的内侍宫女全都赶了出去，自己留在最后将殿门从外面关上。

等到内殿只剩下兄弟二人，李承乾走到锦榻边，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今年元日大朝仪的时候，那时的李泰虽然精神萎靡，可是身体还算健康，可是今天再见，李泰却已经是另外一副模样了。

深陷的眼窝跟化了烟熏妆一眼，有些杂乱的头发里隐隐见到几根银丝，一眼看过去，说他比李承乾大二十岁都有人信。

沉默半晌，李承乾缓缓开口道:“刚才朕与太医的谈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李泰依旧闭目靠在锦榻上，丝毫没有起身给李承乾行礼的意思:“皇帝陛下今日大驾光临，是来看本王笑话的吗？”

李承乾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昔日那个意气风发，骄傲尊贵的魏王已经不在了，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不过是一具会呼吸的行尸走肉而已。

李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李承乾的表情，嗤笑一声:“怎么，皇帝这是在可怜本王吗？看到本王这个样子，皇帝大兄心里一定觉得很可笑，很得意吧？”

虽然叫出了“大兄”，可是李泰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亲昵，反而充满了怨忿。

李承乾抿了抿嘴角，神色平静地看着李泰，淡然道:“你如今这副模样，朕还需要得意什么？”

一句话出口，李泰顿时哑然。

【是啊，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死人了，而这个被自己视为一生之敌，凡事都要争上一争的男人，却已经高居九五，南面而坐。在对方看来，现在的自己，大约和路边的狗彘没有什么区别了吧？】

......

愣了片刻之后，李泰一脸颓然地缩进柔软的靠枕中，背对着李承乾，重新闭上了眼睛。

李承乾走到一旁坐下，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动，平静道:“你我终究兄弟一场，朕今日过来，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只要你所说的不违背祖宗法度，不损害江山社稷，朕都可以答应你......”

李泰没有转身，死到临头，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闻言径直说道:“我要你将皇帝之位让给我，你可愿答应？”

李承乾敲动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朕的皇位乃父皇所传，百官共推，非朕一言可以决断......”

不等李承乾的话说完，李泰就不屑地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李承乾神色不动，继续说道:“朝廷即将收服新罗半岛，朕可以让李欣去做一任朝鲜王，待到日后王师出塞，朕会在西域给他找一块土地立国，让他延续你的香火......”

......

听到李承乾这么说，李泰心里多少有些触动。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血脉传承是比个人生死更加重要的东西。

尤其是李泰现在行将就木，对这件事自然更加看重了几分。

仔细权衡一番之后，李泰幽幽问道:“皇帝有什么事需要本王去做的？”

李泰相信，以自己和李承乾的关系，如果不是有事要自己去做，李承乾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亲自登门，能派个宦官过来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他的问题刚一说出口，李承乾就说道:“朕希望青雀你能像河间王那样，上一道请‘立嗣以贤’的奏表。”

立嗣以贤的事才刚刚开了个头，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李泰不像李孝恭那样上表请求“立嗣以贤”，而是继续走回以前的老路，毫无疑问会给李承乾带来很大的麻烦。

是以，为了自己的政策能够不受阻碍的继续推动，李承乾不得不来见李泰一面。

......

听到李承乾的要求，李泰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见李泰半晌都没有反应，李承乾嘴角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没有再等他的回答，直接起身朝殿外走去。

......

翌日，魏王上书天子，请“立嗣以贤”，皇帝下诏应允。

又过了几天，位于延康坊的魏王府传出一片哀嚎恸哭之声，大唐的魏王李泰在府中盍然而逝，年仅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