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德家的地面，瘫倒在地上的吉尔德，微微颤动了几下。在一片昏暗的世界中，吉尔德在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两个人，在自己一旁对话。

“如果凯琳阿姨在的话，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伤心吧。”

“凯琳？”

凯琳？

与那个陌生的声音一样，吉尔德混沌的大脑，同样出现了这个名字。但比起那个完全不知道名字是谁的陌生人，吉尔德却感觉，这个名字，异常熟悉。

凯琳……凯，琳？

她是，谁来着？

这是吉尔德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想。

……

“小德？”

黑暗中，吉尔德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可似乎，他不可能再听到才对……

“小德！真是的，都几点了还在赖床。”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道阳光，打在了吉尔德的脸上。将手挡在脸边，吉尔德的眼前，出现了一缕秀发。有些迷糊的眼睛缓缓对焦，一位留着亚麻色过肩短发的女性正站在床边，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妈……妈？”

【不，不可能，母亲不应该……】

“诶？小德你怎么突然哭了？”

女子愠怒的脸微微一愣。她欠下身，将手指靠在吉尔德的眼旁，轻轻擦去还未落下的泪水。盯着眼前这位带着几分帅气的小伙，女子刚刚还带着几分怒意的脸，被笑容取代。

“小德已经十四岁了，可不能再哭鼻子了呦。不然达娜可是会跟别人跑掉的”

“只是，只是打哈欠时流出来的罢了。”脸上有些发烫的吉尔德连忙用手臂在脸上糊了糊，从床上翻了下来。

【奇怪……我为什么会哭出来？】

穿戴好衣物，吉尔德望着阳光敞亮的客厅，一股莫名的违和感，出现在他的脑中。桌子，木椅，窗帘……一切的一切，都与往日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小德，吃饭咯！”

母亲的呼唤，从厨房响起，吉尔德这才发现，铺着纯白桌布的餐桌上，正摆着一块三明治。

走到桌边，吉尔德拉开木椅，坐了下来。将摆在桌前放着几株牵牛花的白蓝花瓶小心地移到一旁，吉尔德盯着眼前的三明治与一旁的温牛奶看了数秒，摇摇头，将之前那股莫名的烦躁丢到一旁。

“对了对了！小德，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吗？”

正当吉尔德准备把面包送进嘴里时，穿着围裙的太太突然从厨房里钻了出来。或许是太过着急了，太太右手中的菜刀上，还有一片菜叶正颤颤巍巍地扒在刀片的边缘，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来。

吉尔德呆呆地看着从厨房中冲出的母亲，含着面包的嘴，动了动。

“噗！咳咳咳……”

然后就呛着了。

“小德？你没事吧！”看着不断咳嗽的吉尔德，太太也被吓了一跳。伸出双手，对着吉尔德的后背，就准备一道重击。

“等等！！妈！你先把手里的菜刀拿下来再说！！”

快速从桌上拿起一杯牛奶灌进肚子，吉尔德急忙出声喊了一句。看向母亲的目光，微微后移，盯着那离自己后背只有几厘米的菜刀，吉尔德脸上，滑过一滴冷汗。

“诶？抱歉抱歉！我实在是太着急了！”

总算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的太太连忙把手里的刀藏到了背后。棕黑的双眼，在吉尔德与自己身前来回移动数次，确认吉尔德看不到自己手中的刀后，太太慌张的表情，这才平复下来。

看着面带几分后怕的吉尔德，太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道：“对了，小德刚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后天是什么日子？”

“你和父亲这一年的结婚纪念日。”吉尔德叹了口气，他怎么可能会把这个日子给忘掉，这都快成吉尔德一家除圣诞外最为重要的节日了。

“没错没错”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将藏在身后的手高高举了起来，“而且今年还正好是小德正式开始工作的一周年呢，一定要好好加油！”

啪嗒。

一直扒在菜刀上的生菜，终于承受不住大地母亲的呼唤，在一抹绝望中，这位青菜兄，掉在太太的脸上。

“……”

“……”

默默把脸上的菜叶摘掉，太太脸上的笑容，灿烂了数分。转过身，菜刀，在吉尔德的眼前，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小，德刚刚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吧？”

“……嗯嗯嗯嗯！！”

看着疯狂点头的吉尔德，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握在手中的菜叶揉弄数下，回到厨房里。过了十几分钟，太太的声音，才重新从厨房传来。

“记得把早饭吃完哟”

吉尔德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自己攒得不成样子的三明治，沉默了一会，把它整个塞进嘴里。

还是熟悉的“母亲牌”特质揉捏三明治的味道……

面无表情地吃完早餐，与出门买菜的母亲告别后，吉尔德坐在桌边，盯着眼前随风摇摆的花朵，那股莫名的违和，再次出现在脑前。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吉尔德将视线从眼前的花瓶移开，他总感觉，如果自己继续看着这个插在花瓶上的紫兰花朵，那股诡异的感觉会更加庞大。

移开的视线，放在了一处日历上。

“已经，到周五了吗？”

从桌边站起，望着远处静静伫立的钟楼，吉尔德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可即使他绞尽脑汁，也无法记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要不，去找伊达尔吧。反正他总会帮忙想出办法的。”

思考许久没有得到答案后，吉尔德决定，找伊达尔问一下。比起自己的女朋友，吉尔德更加倾向于向自己的好友吐诉疑问。

毕竟，不能让达娜担心不是？

既然做好了决定，吉尔德也不耽搁，起身走到门边，刚想伸手推开，却发现木门被从外打了开来。

“咦？小德，你今天不去达娜家工作吗？”

打开门的，是刚刚出门的母亲。但，为什么她的手中，提着已经买好的菜篮？

太太歪头思考了半天，在确认自己无法得出答案后，便把手中的菜篮一把丢到吉尔德的手中，笑道：“算啦，过多干涉孩子的生活可不是一个好母亲该做的事情。既然小德中午在家吃，那就帮帮忙，和我一起弄午饭吧。今天中午可是有贵客来的哟”

“贵客？”

吉尔德将目光越过木门，这才发现母亲的身后，还缩着一个人。

“嘿呀，说什么贵客啊。凯琳你这人也是，我老王都是吉莱斯多少年老朋友了，还客气些什么。”

身穿红色大衣的王老吉弓着身子，从太太的身后钻出。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用吉尔德不知是什么树木雕刻而成的小盒。盒子的顶部，两条用金子雕刻的东方龙，相互环绕，交互的龙首处，一颗与拇指大小相同的绿珠，坐落在木盒的顶端。光是卖相，就不像是比尔共和国仿制的东方物品。

王老吉低着头，小心擦拭着怀中的盒子，低语道：“早就不是什么商人了，还贵客嘞。”

王老吉从门外走了进来，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吉尔德，习惯性地伸手想摸一摸他的头。但王老吉的手指在要靠到时却停顿一下，本该伸向吉尔德脑袋的手转回到自己的脑袋上。

“哈，看王叔这记性。又把吉尔德你当成小孩子了。”王老吉用手碰了一下脑门，大笑道，“我家小王还因为这事和我闹过气，说我这么做是看不起他。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哈哈哈。”

“呃，我其实……”

“不碍事哦，吉尔德是不会反对的。而且小德的脸，超软的”

吉尔德的话，还未说完，一对手掌，便捏在了自己的脸上。太太的声音，从一旁悠悠传来。

“妈妈！！”

本来没有什么反应的吉尔德，却被自己的母亲搞崩了气势。无奈地抱怨了一声，却得到了母亲宛如怒搓狗头的揉脸杀。

“……麻玛房开窝。”

或许，自己之所以可以在伊达尔对自己与达娜的调侃中面不改色，就是母亲锻炼出来的……

“哈！以前就觉得凯琳你完克闷葫芦的吉莱斯。现在看来，即使生了娃子，还是被你克。哦哦哦，手法似乎更加熟练了！”

王老吉将木盒小心地摆放在餐桌上，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望着不断挥舞着手臂，企图从凯琳手中逃脱的吉尔德，笑了起来。

“所以说妈妈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养的啊？！”

从母亲的手中逃脱出来，吉尔德似乎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实。

“好啦，好啦，小德不要再生气啦，来来，吃午饭了。”不知何时，还在捏着自己脸的母亲围起围裙，站在餐桌旁，将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

“哦，好的。等等！我们不是刚吃过早餐吗？！”

被搓到头晕的吉尔德傻傻地点了下头，答应一声。但等他走到桌边时，突然发现了不对。

“嗯？小德，你没事吧？明明离早晨已经过了很久了哦？”

太太有些奇怪地眨了眨眼，脱下手套，走到吉尔德的身边。撩起头发，将额头靠在吉尔德的额前，感受着与自己额头相同的温度，太太更加奇怪了。

“没发烧啊。”

拍了下吉尔德的脑袋，太太重新走回到了餐桌前。将属于吉尔德的那套餐具放在盘边，看了眼还是没有动静的吉尔德，一道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

“好啦，别发脾气了，过来吃饭吧，不然可就凉了。”

“不，不对，明明我刚才还在……”吉尔德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随即发现本该站在桌边的母亲，扭曲了一下。

“妈？”

数道黑影，从凯琳的脚前漫过。本是光亮的房屋，瞬间，阴暗了下来。一道熟悉的感觉，出现在吉尔德的心头。

【我，想起来。】

黑影，擦过光亮的门窗，将温暖的阳光挡在了屋外。无数阴影，自墙壁而起，向着位于中心的三人蔓延。它们毫无形状可言，似雾似浆，却没有任何实体。可当其接触物品时，又会伸出无数狰狞的触手，将一切本是完好的空间，扭曲在一起。

坐在桌前准备开吃的王老吉，望向傻站在原地的吉尔德，笑了笑，站起身。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觉身体一紧，数团黑影，已是拽在了王老吉的身下。微张的嘴巴，还未出声，伴着一声脆响，王老吉的身体就如一块破碎的镜子，分成数瓣，在数团翻涌的黑影中，失去了踪迹。

未等吉尔德从震惊中脱离，站在餐桌旁的凯琳，已是无数条被从黑暗中刺出的黑影缠绕住了双脚。

【这一次，至少这一次！！】

吉尔德本是棕黑的眼瞳，覆上了鲜艳的红色。伸向前的手，泛起粘稠的血流，血液在指尖翻腾，化作了一道道血色藤蔓，向前方的凯琳直扑而去。血浆，将吉尔德的全身覆盖，将其变成一团沾满血雾的血影，本就不低的速度，在血气的加持下，又快了数分。

看着眼前全身缠绕着血雾的吉尔德，凯琳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小德，真的长大了呢。”

黑影依然在蔓延，脚踝，腿肚，腰侧……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凯琳的身体。微微拉扯了一下被黑影吞没的手臂，被黑影覆盖了半个身子的凯琳，对着吉尔德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抱歉，小德。妈妈没法继续陪你了。真是的，明明我还想看到小德穿上礼服，带着妻子走入教堂的场景来着。”

似乎是感应到了吉尔德的动作，黑影在一秒间，便已漫过凯琳的脖子，数条黑影越过她亚麻色的头发，爬上了她的脸颊。剧痛，从沉入黑暗的双脚传来。凯琳的眉毛，轻抖了一下。感受着身下不断传来的剧痛，凯琳小小地吸了口气，看着面前疯狂冲来的孩子，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撑起了最后一道微笑。

“小德……妈妈不在的日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哟。”

话音未落，凯琳的身体，便被黑影完全吞噬。整个空间，也随着凯琳的消失，完全扭曲起来。

一阵刺耳的咀嚼与骨头破碎声，从凯琳消失的空洞传出。过了数秒，咀嚼停止，一道悠长的声音，从黑影中传来。

“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万物皆有等价交换的道理。货物，我已经收到了。”

黑暗，再次侵蚀了吉尔德的视野。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称母亲为妈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着？对了，好像就是……母亲去世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