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镰，在即将刺入“大卫”大脑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大卫”，数点光流，随着逐渐透明的恐镰，从伊达尔手前法杖散出。

“……虽然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大卫，但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将消去了恐镰的法杖别入腰侧，伊达尔低声自语一句，看向眼前这个由雾气创造的少年，将空无一物的左手对向了他。

白色的光芒，自伊达尔的瞳孔亮起。

“清醒，过来。”

白光涌入大卫的头脑，刹那间，聚拢的光芒，甚至将这片充满雾气的森林照亮半分。

大约过了数分钟，包裹在大卫身前的光芒逐渐消散。可惜，在光芒消失后，大卫的皮肤，依然是原本的苍白色。

轻叹一声，不再看向眼前身体残缺的“大卫”，伊达尔再次将左手，握在了法杖之前。

但就在伊达尔即将拿出法杖的前一刻，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咳，咳咳，伊达尔……你这真是……太恐怖了吧？”

残存的左臂，靠入嘴前，大卫轻咳几声，望向眼前面带几分悲伤的伊达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道有些艰难的微笑。

虽然眼睛依然仅有眼白，皮肤也被灰白覆盖，但大卫的确是恢复了理智。

握在法杖的手指猛地一颤，本已移开的视线再次看向大卫，盯着这位努力微笑的家伙，伊达尔的身体颤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嘿，怎么啦，苦着一张脸，这可不像你啊。”

左手撑入草地，将还散着雾气的身体撑起几分，大卫看着眼前明明面容没有什么变化，但无论是实力还是性格都变了些伊达尔，嘴前的笑容，更加开心几分。

“开心点！我可是咱们这一代最能打的！这次还有了化成雾气的能力。可就算如此，你还是把我打败了，不应该开心吗！”

明明大卫的语气充满了活力，可伊达尔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装出曾经与他相处的模样。

“那个……大卫，你，你明白你现在的情况吗？”

对向大卫的双眼垂入身侧的草地，伊达尔依然有些不敢直视大卫那对仅有白色的眼睛。

“我是个模拟了名叫‘大卫’这位少年的亡魂，而且被一个叫伊达尔的亡灵法师砍掉了大半个身子，这算吗？”

没有任何的犹豫，大卫直接说出了他此时的状态。可就算如此，他脸前的笑容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左手，在草地拍打几下，大卫看着眼前沉默的伊达尔，深吸了口气。

“喂！伊达尔！你现在可是变强了！虽然性格好像也变了些，但这些不是应该开心的事吗？我可是听，呃，总队长说过，他不是一直希望伊达尔你成为一位厉害的战士吗？”

“我现在可不是战士啊……”轻叹一声，伊达尔挠了挠头，脸前，滑过一道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的苦笑，“你也看出来了吧，我现在，是一个亡灵法师。”

大卫的眉毛挑了挑，随后出声问道。

“你有挖过死者的墓吗？”

“没有。”

伊达尔摇摇头，

“那你有害死无辜的人吗？”

这次，伊达尔将脑袋摇得更果断了。

“那你还纠结个啥？你又没干什么坏事，有什么好怕的？老子卫兵杀了人还会成杀人犯呢，你一个没有行恶的亡灵法师就不能是好人了？”

将身体靠入树干，挥了下左手，大卫冷笑几声，似乎对伊达尔纠结的问题感到几分可笑。

看着眼前摆手冷笑的亡灵，伊达尔抬了下嘴角，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嘛，对了，伊达尔，我问你件事。”

见伊达尔暂时不再纠结，大卫也将面色一正，盯着眼前这位熟悉而又陌生的黑发少年，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严肃。

“那个凶手，到底是谁？”

还在脑袋上挠动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伊达尔看向大卫，沉默了几秒，吐出了两个字。

“血族。”

“哈？血族？！噗！噗哈哈哈！怪不得我会死啊，这是直接碰上魔物了呀！死得不冤，死得不冤啊。”

晃了晃脑袋，大卫大笑了起来。虽然他连血族究竟是什么都有些忘记了，但好像并不妨碍这位亡灵放声大笑。

大卫此时的记忆很微妙。除了眼前的伊达尔与维克队长以及暗恋的达娜外，他连亲生父母的模样与姓名乃至是干什么的都没了印象。

就如，一个为了与伊达尔交战，专门塑造出的工具人般。

除了卫兵队与学校中的记忆，“大卫”几乎也想不起来。就连自己是如何被杀死的，脑中，也仅有寥寥几抹血影闪过的画面。

笑声，缓缓落下，用左手擦了擦并没有什么东西的眼角，“大卫”呼了口气，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对了！伊达尔！咱死的时候帅不帅啊？不会是一碰面就直接给血族秒杀了吧？”

虽然没有任何关于死亡的记忆，但作为卫兵的“大卫”，还是有几分虚荣心的。

“……没有，你在死前，甚至给那个血族狠狠来了一刀。”

看着从得知自己死于血族后便没有停下笑容的大卫，伊达尔的嘴角轻轻颤几下，勾起了一道笑容。

“维克大哥都说你死得有一位卫兵的尊严呢，而且大卫你……也的确保护了卢克镇的人。”

“是吗！是吗？啊……是这样啊。”

虽然双眼已经仅剩眼白，但当“大卫”听到伊达尔说出自己死前的事迹时，还是精神一震。因兴奋直起的身体，缓缓放松，一道似有似无的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仰起头，“大卫”望着被白雾覆盖的天空，轻轻闭上了眼睛。

“干得漂亮呀，‘大卫’。”

再次将目光移向一旁，伊达尔有些不愿看到大卫这幅表情。或许大卫不知道，数月前他在街巷时脸上露出的那道笑容，与此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那么，聊天，也差不多聊完了。伊达尔，你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吧？”

睁开眼，目光在伊达尔肩头的包裹停留半秒，“大卫”举起左手，向自己指了指。

“我隐隐能感觉到，我似乎是让你出去的关键。所以，伊达尔，嘿，给我一个充满卫兵尊严的死法吧。”

说着“大卫”张开了左臂，嘴前的笑容，又丰盛了几分。

“……啊，啊。我，我知道了。”

从愣神中缓过神来，伊达尔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拿起法杖，他吸了口气，洁白的镰刀，再次出现在这位少年手中。

目光，重新移到大卫身前，最终，伊达尔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那个，抱歉……大卫。”

“大卫”缓缓合起双眼，朝着伊达尔点了下头。

盯着闭眼等待死亡的大卫，伊达尔咬了咬牙，握在手中的恐镰，高高举起。

刷——

这一次，恐镰并没有停下。

合起的眼睛，睁开些许。即便再次面对死亡，“大卫”脸上，却没有任何对于死亡的惧怕。双眸努力地向上抬起，在不断下移的视线中，他看向眼前的伊达尔，露出了最后一道笑容。

“嘿嘿，我原谅你啦。无论是这次，还是卢克镇那次。啊，顺便说一句，无论是我，还是那个‘我’在死的时候，都没有怪你。伊达尔，你并没做错……”

话音未完，被砍去身体的大卫便是化作数团雾气，彻底消散在了伊达尔眼前。

未等伊达尔从大卫刚刚说出的话反应过来，本是昏暗的世界，瞬间被黑暗占领。

“喂！伊达尔！伊达尔！！”

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了伊达尔的耳边。

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一头蓝发的少年，出现在了伊达尔眼前。

将手腕的竹篮提起几分，伽门看着睁开眼睛的伊达尔，松了口气。

“你终于醒了，知道吗，你刚刚就这么傻傻地站在这里，我唤了几分钟都没有反应，差点就要用法术叫醒你了。”

有些混乱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伊达尔张了下嘴，道出了一个名字。

“……伽门？”

“是我啊？怎么，你不会失忆了吧？”

有些奇怪地应了一句，伽门看着眼前眼神有些呆愣的少年，突然有些害怕他会不会傻了。

目光侧向一旁，持盾骷髅正燃着眼眶中的青色魂火，默默守在了自己的身前。

“这里是……”

“我们约定的营地啊！姬乐欣小姐她们还没有回来，我刚一回来就看到你挎着一个包裹傻站在这里，我差点以为你在冥想呢。”

见伊达尔还有些迷糊，伽门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将手里的竹篮放下，他蹲下身，轻点起了一个下午采摘的食材。

“魔藤，蘑菇，还有几只野鸡，对了伊达尔，你摘到蓝花了吗？”

手掌靠入肩上的包裹，伊达尔摸了摸包裹中的货物，点了下头。

“好！接来下就等珂尔加德小姐的野猪了！”

双手握拳，此时的伽门，已做好了奋斗的准备。

默默将包裹放入草地，伊达尔，有些走神。

【怎么了，露出这个表情。】

一道清凉的触感，从额头传出。寻声望去，身穿黑色连衣裙，肩披黑色披肩的珂尔加德拎着一个袋子，在数道紫光中，出现在了伊达尔的身旁。

确认了一下自家弟子的精神状态，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后，珂尔加德将手中的袋子递到伊达尔面前。

“盐和一些调料，这样肉应该会好吃很多。”

愣愣盯着眼前珂尔加德递来的袋子，伊达尔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

接过珂尔加德递来的调料，不同于之前，此时露在伊达尔脸前的笑容没有任何伪装与刻意，甚至……没有目的。

看着面带笑容的伊达尔，珂尔加德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

‘这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可惜无论巫妖小姐如何思考，也无法明白为何最近总带着几分假笑的弟子，会露出如此纯粹笑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