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办公室中，青年摸了摸带有些许胡茬的下巴，坐在一张价格不菲的皮椅前，打量起了眼前的男孩。

“向左转一下。”

轻点了下头，双手都攒在挎包带子前的阿鸣，将身体扭向了左侧。

“重新站正，脑袋左右转动几下，动作幅度小点，慢一点。”

将脊背靠入椅背，青年挑了挑眉，又说了一句。

转向左侧的身体重新回正，阿鸣无声地将青年的命令一一完成。

身体向右方压去，将右肘抵住皮椅的扶手，青年歪着身子，眉头，在额前皱成了一个倒八。

“……太脏了。”

青年脱口而出的话语，让阿鸣与站在一旁的主编双双绷起了神经。

握在挎包带的手指又攒紧几分，阿鸣咬紧牙关，静静立在原地，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汗水，顺着主编的脸侧滑入脖颈。但不同于不好说话的阿鸣，负责这份任务的主编，必须在此刻说些什么。

“约瑟先生的意思是？”

用余光扫了眼阿鸣的模样，主编不太理解社长想要表达的意思。

虽然阿鸣很穷，但在仪表上，他是没有任何松懈的。不同于流亡时的邋遢肮脏，在成为报童后，虽然物质上没有太大的提升，但阿鸣对于自己的形象却多了几分注意。

头发，两天一洗，身体，三天一洗，脸与手每日也会清洗数次。毕竟报童是一个与他人产生交流的职业，如果阿鸣仅仅因为自己仪表原因而让可能的顾客流失，那可是大罪一件。

正因此，阿鸣整个人无论是外表还是衣服，让人看到的第一眼还是挺洁净的。可为何社长会说他……脏？

“看看这衣服，衣袖都已经褪色了。还有那裤子，最少也有三四个补丁！这成何体统。”

手指，在男孩的手腕与大腿间来回点了数下。被主编称作约瑟先生的青年，脸前的不耐又添了几分。

社长的抱怨，让阿鸣与主编双双愣了一下。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主编有些疑惑地再次提问了一句。

“约瑟先生的意思是？”

“换！这衣服必须要换！”从皮椅站起，青年转身走向位于办公桌一侧的壁橱中，取出了一件包装完好的衣服，“你是叫，阿鸣是吧？来，试试这件衣服。”

蓝色衬衣，黑色正装上下两套，可以说除了内裤还是自己的外，阿鸣几乎是将整身衣服都换了一遍。

待这位男孩推开专门在办公室设立的卫生间的房门时，从未穿过如此精美服装的他，感到了一丝别扭。

“身子挺直！表情放松，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未等阿鸣完全适应这身装束，来自青年的声音，便让这位孩子不得不再次绷直身体。

目光，自上而下，将换上正装的男孩全部扫视一遍，直到此刻，青年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稍稍翘起半分。

“嗯，这样就还算合格了。”

“约瑟先生，您的意思是？”

从阿鸣进入卫生间换装开始便一直提着心的主编，为了以防万一，适时说出了疑问。

“虽然本身气质还有些问题，但总体来说还算过关。就他了。”

看起来，社长似乎真的确定了。

因讲解不断开合的嘴巴，得到短暂的歇息，主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装有凉水的水杯靠入唇前。清水入喉，闭上眼，明明完成了社长给的任务赚了些外快，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开心的表情。

“阿鸣他，是要成为社长的随从？”

放下咖啡早已喝完的水杯，职员回头望向还在办公室中的小小报童，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担忧。

“就算那孩子很努力，但真的……没问题吗？”

“是福是祸不好说，但对于他来说终究是个机遇……啧，关于阿鸣的话题就到这吧，这不是什么可以随便谈论的东西。”

不知是心中对阿鸣还有些愧疚，还是单纯不想再提起这个事情，主编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而一旁聊天的职员，也适时闭上了嘴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虽然明面上无论是职员还是主编，对于那位在报社来来往往数年有余的报童都愿意做些举手之劳，但一旦涉及到自身工资乃至事业，他们都无法再为这位孩子提供任何帮助。

办公室中，完成了上午大部分工作的社长将羽毛笔放入墨水瓶中，揉了揉手腕，他看向在角落中站了数小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男孩，眼中，滑过些许惊讶。

“还真是有趣，我留你在这里是为了熟悉一下环境，但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可以一声不吭地站到现在。”

距离阿鸣接下这份工作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由于报社事务繁多，身为社长的青年在主编离开后，草草对已经换回本来衣服的阿鸣说了句在这里适应后，便将注意放到了工作之中。

但没想到的是，这位男孩真就一声不吭地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两个钟头。

“比起在街头游走吆喝，努力卖出今日的报纸，只是在原地站立的话，对于我来说应该算是轻松的。”

嘴角向上轻抬几分，对于青年的感叹，阿鸣以一道不算大也算过小的声音给予回应。

正在揉动右手腕的青年，动作略微一僵。他盯着这位面露微笑的男孩看了数秒，随即，一掌，拍在了桌上。

“对！没错！！就是这个笑容！！你可以保持这种笑容？”

虽然因青年拍桌的动作小小地惊了一下，但作为常年在街巷游走的阿鸣，并没有因此褪去脸前的微笑。保持着略微上扬的嘴角，这位男孩轻点了下头。

“是的，不知……约瑟先生是需要这样的笑容吗？”

“需要！太需要了！”

已经立起的双脚，向皮椅的侧方迈出半步。青年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男孩，心中的喜悦，越发膨胀。但在惊喜之余，他也没忘记自己让一位十二三岁的孩子站了两个小时这一事实。

右手置于身后，早已把站姿刻入习惯中的青年，将左手虚握，伴随着一声轻咳，他脸前的惊喜，被一道正经取代。

“咳，抱歉，刚刚我太过兴奋了。先坐吧孩子，趁着现在离午饭还有段时间，我们好好说一下关于你这份新工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