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跑出没几步，听得身后“噗通”一声。

他扭头看去，见九叔公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屎。

他气的跳脚，心里暗骂。

“真是越乱越添乱！”

“你不消停回家躲雨，跟着我干嘛！？”

心里虽然这么说，可看着八十多岁的九叔公摔倒在泥土里，岂能不管。

他转身回去，扶起九叔公。

“九叔公，您进屋吧！”

“我家里有事，急着回去，没空照顾您！”

暴雨浇的九叔公连眼睛都睁不开，脸上更是糊满了泥。

他因着急，两只手颤颤巍巍。又因冰冷的雨水，整个身体瑟瑟发抖。

但他用拐杖一指前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你家有事，我能不管！？”

“走！”

李浩望着跌跌撞撞走在雨中的九叔公，不由一阵感动。

你家有事，我能不管？

这一句，胜过千万句寒暄问暖，因为这是发自肺腑的关切。

他忙跑上前去，搀住九叔公。

一老一小在雨中走着。

他心里焦急万分，九叔公却又走不快，真是让他像热锅上的蚂蚁。

干脆，他将九叔公背起来，然后大步朝家中跑去。

清溪村本就不大，是沿清溪而建的，区区几十户人家。

九叔公家在清溪上游，他家在下游，相距几百米而已，所以转瞬即到。

暴雨瓢泼，使得视线不甚分明，直走到近前，他这才发现，家中房倒屋塌，娘和嫂子正跪在屋外哭嚎。

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是雨水冲毁了他家房屋！

而且，还不止于此。因他没看见他哥李旺身影，娘和嫂子又对着倒塌的房屋哭喊。

难道，李旺被埋在了屋里？

他加快脚步，跑到娘和嫂子身边，将九叔公放下，然后便冲向倒塌的房屋，开始徒手挖掘。

他家如同清溪村其他民户一样，一架两间，泥土为墙、茅草铺顶。

如今雨水打烂了茅草，更打烂了泥墙，使得挖掘异常艰难。不论他怎么抓，也只能抓两手烂草或者烂泥。

一把又一把的抓，得抓到什么时候才能救出李旺？

那也顾不得了，他疯了似的抓挠着。

两个女人受到他的鼓舞，哭声小了，喊声却增大。

她们也上前来，和他一起乱抓，嘴里喊着。

“大郎！大郎！”

“莫哭！莫哭！”他一边挖，一边还要劝慰娘和嫂子。

“我哥还活着，我刚才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其实他什么都没听到，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说，更不知为何要疯了似的在这里刨泥。

归根结底，他才到此地不久，他娘、他哥、他嫂子，其实对他来说不过是些陌生人。

他甚至连他哥多大年纪、几时生日都还不知道。

但人性本善，李浩尤其如此。

别说是名义上的哥哥，就算陌生人遇到这种事，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可挖着挖着，他渐感绝望。

这小山也似的烂草、烂泥，三个人一时半会儿根本挖不完。即便挖的完，李旺估计也早就因烂泥唬住口鼻、窒息而死了。

正当他万念俱灰之际，听得耳后一片脚步乱响，并夹杂着吵闹声。

“快些！快些！”

“李旺还在底下！”

……

他扭头一看，全村人都来了，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儿，全都冒着倾盆大雨赶来帮忙。

原来那刚才给他报信的人，是邻居李宝。

李宝通知完他，又挨家挨户去叫人。

短短片刻，他跑遍全村，累的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口喘息着。

众人则扑到李家倒塌的房屋旁，二话不说，开始救人。

李浩望着他们，两滴眼泪竟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看那老者，在烂泥里摔了好几个跟头，摔得老腰都直不起来，可丝毫不退缩，反而大声给众人鼓劲。

“哪个敢偷懒，打断他狗腿！”

还有那小儿，弄得满身是泥。湿泥加上冰雨，使他们冷的嘴唇铁青。但他们不哭不闹，和成人一样拼尽全力的挖着。

挖着挖着，忽听有人大喊一声。

“啊！大郎！”

李浩飞奔过去，跪倒在烂泥之中，抓挠几下，扔开一堆烂泥。

果然，泥土之下，是李旺的身体。

李旺头朝南、脚冲北，李家的房子也是坐北朝南。

大概他才刚跑到门口，便被倒塌的房子砸住了。

李浩慌忙呼唤众人上前帮忙。

“快，把他脸上泥抹开！露出他口鼻来！”

人多力量大，众人七手八脚的，将烂泥、烂草挖开，露出李旺的脸。

李旺双眼紧闭，嘴巴大张，已经没了意识。

一个老者挖出他口中泥土，又在他鼻端探了探。

“还活着！还活着！”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很快挖开泥土，将他从中抬了出来。

九叔公指挥众人。

“莫要让他淋雨了，快抬到我家去！”

李浩正要上前抬人，却被李瑞拦住。

“二郎，你去管顾你娘，这里自有我们。”

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感激之情，李浩唯有冲他点点头。

李浩扭身回头，扶住走在后面的李张氏，刚要说两句安慰的话。

冷不防李张氏甩开他的手，狠狠给了嫂子一巴掌。

“贼贱人，你险些害死我儿！”

嫂子李黄氏捂着脸，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她突然“哇”的一声哭开了。

李浩抓住李张氏的手，他听懂了，是嫂子害哥被砸在屋底——起码娘是这么认为的。

害人确实该打，但现在可不是打人的时候。

“娘，先去看看我哥吧。”

李张氏这才迈开小脚，追着众人，朝九叔公家走去。

李浩扶着她走出数步，见李黄氏还站在原地，仍低声抽泣，于是冲她招招手。

“嫂子，来！”

李黄氏这才敢上前，她始终和李张氏保持着距离，更别说去搀扶她。

李旺被抬进九叔公家，因屋子太小，众人只能站在屋外雨中。

见李浩一家过来，他们慌忙闪出条路。

作为清溪村唯一一个拥有少量医学常识的人，九叔公为李旺做了粗略的诊断。

诊断结果很不乐观，他抹了抹脸上的泥，叹息一声。

“大郎的腿……”

李浩忙看向哥哥的腿，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刚才只顾救人，压根没注意，经九叔公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哥哥的左腿被砸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