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茶则无徒

《人至茶则无徒》

第30章 傀儡人唱戏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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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你怎么看待这郑氏两父子?”绿雪在谢君山旁压低了声音道。

谢君山寻了个讨巧的由头,先把殷勤相邀她去府里逛逛的郑公子郑渔给勉为其难地打发走了。

而那位算命的夜倾先生,把茶搁一旁,双手抱臂,作壁上观。

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只不置一词。

瞧着被谢君山一通糊弄打发后的郑公子郑渔整个人从眼巴巴变成了泄了气的干巴巴。

整个过程里,夜倾始终无甚表情。

直到确认杵了半天的郑渔不大乐意但真的圆润地走远了。夜倾才开始不紧不慢收拾好茶杯,就像刚才只是听了一曲戏折子,这戏折子这会儿又刚好唱罢了——

对着谢君山师徒二人简单点头示意,寻了个相反的方向,也离开了。

……

虽然内心有很多疑问想问对方,但眼下谢君山实在没有充足理由,关系也没有熟稔到能直接上前去截住人家。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截浸了茶味的玄衣离了视野,渐行渐远。

眼下只剩下谢君山跟绿雪师徒二人。

绿雪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问出了心头疑问。谢君山也料到绿雪会问这些事。

目光巡了下四周,谢君山声音也跟着哑了些,道:“你是想问我,是否觉得郑氏父子二人真如童谣里所唱,是两位大善人吗?”

郑氏父子,靠着献茶一夜之间鲤鱼跃了龙门,成为不少人诟病讥讽的对象。但是呢,如谢君山师徒二人刚刚所见,人家又大大方方开着府门,接济起非亲非故的穷人来,的确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穷人绿雪,心头疑云渐深。

绿雪道:“是。虽然这个郑公子感觉上为人孟浪了些……”

绿雪说得犹疑,实则内心也拿不定主意。

不过,在绿雪这儿看来,虽然郑氏父子不乏可疑之处,特别这郑公子眼珠子直白腻在师尊身上,让人难免多多少少会产生一点儿或浓或淡的嫌恶——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的城府加起来,在绿雪眼里恐怕也都不及他夜倾一个人深。

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下了这样的定论。

对于绿雪没有讲明完整的判断。谢君山沉默片刻,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绿雪久居龙窠寺,这么些年一直跟他可以说单纯也可以说一根筋的魂息黎黛姐姐一起生活,没有机会接触什么外人。现实生活的毒打,绿雪领受的怕不比养尊处优衔着金汤匙出生的红袍多。

该以怎样的方式告诉绿雪她心中所想呢?

夜倾是离开了,但他喝的竹叶青茶的气嫩鲜醇,茶味若有若无的在空气里晕开,生生勾着谢君山。

谢君山不自觉舌面收紧。

反正眼下周围也没旁人,谢君山心里升起了一点小小的逆反心。

郑氏父子不让提茶,夜倾却可以明目张胆地开小灶。那——

谢君山直起腰道:“绿雪,为师既为掌管茶叶的农神,便先考你几个跟茶相关的问题可好?”

说话间塞给绿雪怀里一个肉包子。

小心为上。

郑府颇多疑点,谢君山这会儿不敢让绿雪冒风险轻易去碰郑府的吃食。

绿雪拿起肉包:“额……”

师尊这清清瘦瘦的一身儿,到底是怎么捎带得下这么多包子?

不对啊,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考我问题,她不是还没回答我,对郑氏父子二人是怎样的观感么?

即便如此。

绿雪嗅了嗅手中的香食,咽了口包子,点了点头,道:“师尊的问题是什么?”

谢君山道:“嗯……随便挑两个吧。你觉得君山银针跟大红袍茶各是什么茶?”

绿雪没明白师尊为什么把这种送分题丢他面前,道:“虽然我对茶没什么了解。但师尊为何考我这么明显的问题。君山银针难道不是绿茶?大红袍茶顾名思义肯定是红茶啊。”

谢君山道:“错了。”

绿雪:“错了???”

这还能错?

绿雪道:“那正确答案是什么?”

谢君山从善如流道:“大红袍茶是乌龙茶,属于半发酵的青茶。至于君山银针嘛,属于轻发酵的黄茶。不了解茶的人,可能从名义上听去,是容易同你一般犯这种错。”

绿雪登时一个激灵:“师尊的意思是,不要脸谱化,被表面现象所迷惑?红袍茶不是红茶。君山银针也不是绿茶。意思是,师尊觉得这郑氏父子,不是善人?”

谢君山摇了摇头:“是不是善人,我不知道。”

绿雪:“不知道?”

谢君山道:“嗯,我眼下也不知道郑氏父子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人性复杂多面,大多数人很多时候很难简单按好人还是坏人去划分归类吧?

我跟你提红袍茶跟君山银针茶的事,只是想说可能很多时候,我们容易因为刻板印象先入为主。

我在一本很深奥的典籍里看过一句话,看什么信什么,信什么看什么,都容易犯错。”

谢君山口里这本深奥的典籍,自然是某期仙界故事会话本子。

……

视线里出现一圈没留意到的轮廓,谢君山说话间倏地定住了。

谢君山顿了顿,眼色紧了紧,再次确认扫了一眼先前夜倾放茶杯的地方留下的一圈浅浅圆弧水渍,若有所思。

夜倾喝茶品茗的杯子,她好像在哪儿见过。到底是在哪儿呢?

谢君山:“绿雪,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为什么白鹤仙尊建议我们查和宣国的事要先来郑府吗?”

绿雪点了点头。

下界厌茶之风一夜兴起,最初发生在和宣国。

作为和宣国典型,靠献茶取巧、受了利好,谋取富贵与仕途的郑氏父子无疑首当其冲。

……

远方传来细碎不一的脚步声。

谢君山凝神倾耳,把声音压得比先前更低。

“嘘!走一步看一步,其他事我们从长计议。这边马上就会来人了,听起来来人有七八个的样子,不知道所谓何事。绿雪,我们见机行事。”

“好!”

……

“艾姑娘可是认生,还没找到居处院子?”

面前炸炸嚷嚷地突然来了一群穿红着绿的人。

为首之人是去而又返,满面油光的郑公子。

这人还真不消停!

胆肥之人一回不论二回就没好脾气了,绿雪朝天翻了个白眼——

总有狂徒孟浪觊觎我的师尊。

……

绿雪:“郑公子是来开屏了?”

心下不自觉对比了下,虽然他向来瞧不下红袍。可郑渔这只油都没裹均匀的孔雀,皮相赶红袍那只娇滴滴的红孔雀,可差太远了。

郑渔:“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戏折子?是艾姑娘喜欢的吗?我砸钱请人唱就是。”

在郑渔公子眼里,天底下就没有砸钱办不到的事。

郑渔沉浸在小鸟依人的小美人儿将会为自己体己贴心的一番关怀而感动,下一步说不定就会对自己投怀送抱的美好幻想中。又因为绿雪是美人儿徒弟,天然爱屋及乌带了好感,一时之间没有觉察到对方全然只是讽刺之意。

谢君山按了按太阳穴,感觉脑袋瓜子嗡嗡地疼。打了个哈哈:“郑公子,不知你身后这些朋友是?”

等的就是你这个问题。

郑渔君子病上身,想潇潇洒洒学那些风流文人唰地一下打开手里那柄楠木折扇。

但可惜卡住了,楠木折扇没有顺利开屏,还不小心砸到了手的小骨。

美人面前自然不能失了风度。郑渔吃痛之下仍是尽力拿捏一副优雅平静,解释道:“我身后都是父亲与我之前收留的投奔我府的人。听说美……噢不是,艾姑娘原先是戏班班主。我特地挑了他们中几个聪明点儿的换了戏服行头,看艾姑娘无聊之时他们能否陪伴你一道唱唱戏、解解闷儿。”

本公子就算追天上的仙女儿,也隔纱不隔山。

先前有谁拒绝过本公子的魅力?你见过多少世面,抵抗得了多久攻势,还能不速速爱上本公子?

谢君山闻言,眼皮猛跳了一跳。

从来没有人对她如此殷勤。

那个夜倾之前的算命先生,算的姻缘卦不会真在和宣国应验吧?

她是害怕孤独,又一直被人冷漠无视。对方安的什么心先摆一边,方法对不对不论,但这似乎确实是头一回有人主动向她伸出来橄榄枝,担心她无聊孤独。

谢君山认真想了想,除开任务不说,跟这个郑公子应该也没有可能啊?倒不是说油光满面的郑公子有多不济,毕竟那句话说得好,各花入各眼。

不过,我喜欢什么样的“花”呢?

不知怎么的,芳心国遇到的那只小奶猫的样子浮现了出来。那个时候,就算自己一直在练武,它也待一旁自己找乐子玩儿。冷铁卷刃之时它也愿意对着自己露出柔软肚皮。

跟小奶猫一样的人,她应该会很喜欢吧。

……

等到走近,谢君山上下打量了下郑渔身后的那几个人,这次不止眼皮,整个面部都禁不住狂跳不止。

说是“人”,倒也没错。的确是“人”的模样,也的确是人的气息,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眼神木然无神,皮肤塌陷诡白,不是普通意义上营养不良的瘦,而是瘦的跟纸片儿一样透薄,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气可言,下一秒随时就要滑进门缝儿,或者落在地上被人踩得稀巴烂都察觉不到一样。

这种状态下这几个人还被郑渔带着穿红戴绿一身颜色过于饱和的戏服。

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从里面挑了几个聪明点儿的?郑渔是怎么看出来聪明的?

谢君山禁不住打了几个寒惊,从短暂的感动里醒了几分——

真要塞这几个人到她住的院子,难道不是安插了几个眼线,她完成任务这事,不就多了几个障碍?

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拒绝郑渔呢?

谢君山犯难之际瞧见了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倾也跟着折返,无声无息地就站到了不比郑渔离谢君山远的距离。

“夜倾先生好。”

“夜倾先生身体如何了?”

这几个看外在说傀儡也不为过的人,顺着谢君山的目光,也意识到了夜倾的存在。

原来他们真的会说话啊?刚才谢君山见到的只是郑渔在前面自顾自说话,他们一直垂着不算柔顺的脖颈,惨淡着脸一言不发。

教谢君山存疑他们是不是真的不会说话的傀儡。

眼下看来,夜倾在郑府的地位,的确比自己想象中高。

或许,可以求他帮自己解围?

夜倾扫了一圈,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多谢各位记挂,我今天遇到了这位艾缘主。感觉浑身爽肌涤骨,百脉俱开。”

说话间夜倾不动声色上前几步,站在谢君山身侧。

谢君山饶是知道对方是逢场作戏,仍不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是一想到解围的事,忍不住频频给夜倾递眼色。

绿雪看了看夜倾,又看了看郑渔。最后收回目光,递给谢君山一个全府恶人我没办法了师尊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本着不浪费原则,继续咽着手里剩下没吃完的包子。

……

美人眼看就要到手了。夜倾这厮竟然又来拆自己的台,抢自己的风头。

郑渔脸垮了一垮,阴阳怪气地啐了一口:“夜倾先生急着赶来,是也有空来演不入流的戏折子?就不怕父亲失望?他老人家可是一心想收你当干儿子,把你往仕途上培养的。”

谢君山恍然大悟,难怪如此纵容优待,敢情是郑知县老爷想认夜倾这个便宜干儿子。

也难怪郑渔处处怼他,各种使绊子。

虽然显然不自量力。

夜倾没有理郑渔话中明里暗里的刀子,把对方再自然不过晾在一边。在谢君山身侧轻声耳语。

“你眼睛频频抽搐,是想我帮你?”

谢君山:“啊?嗯!”

夜倾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拿一样东西交换……”

谢君山:“啊?什么?”

夜倾低笑了一声,指了指绿雪。

谢君山坚决摇头:“不行,我徒弟不是东西,不能送人。”

夜倾闻言无语,太阳穴附近某处突突地跳。你看我像对你那几个便宜徒弟感兴趣的样子吗?

夜倾继续道:“你看好,我指的是他手里的包子。我想要一个……不是,是两个,一个肉包子一个土豆泥包子。”

谢君山松了一口气。

你早说嘛,不是绿雪就好,包子我有什么不能给的。刚好我唯一擅长做的也就这两种。只是这趟我拿下来和宣的已经没有了,至于包子,以后补上就是。

见谢君山点头,夜倾冷淡紧绷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一点温度。

而这边,郑渔见夜倾不仅不搭理自己,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与自己中意的小美人儿眉来眼去、耳鬓厮磨。

心内怒火已经烧了一轮又一轮。

但父亲看重夜倾,更甚于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他又不能真的对夜倾做什么。

憋屈真能把人生生给憋死。

夜倾在对方咬牙切齿发作之前先发制人:“刚才郑公子是说演戏折子是不入流之事?”

郑渔不明就里,没好气地答:“废话!也不是我这么说,是大家都这么觉得啊?”

夜倾:“可艾缘主艾姑娘正是戏班班主。郑公子可是说艾姑娘也是不入流之人?”

糟糕,被这厮算计了。

郑渔努力找补:“艾姑娘是我郑府的贵客,我怎么可能觉得她是不入流之人。职业嘛随时可以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人都想攀高枝寻求自己的梦想,难道不是这样?”

呵呵。

这点上夜倾是再了解谢君山不过,郑渔踩雷倒是踩得步步精准。

夜倾满意地转向谢君山那边,问对方:“那艾姑娘,可如郑公子所说,打算弃了你不入流的职业,攀上高枝弃暗投明?”

对方问的显然应该是谢君山胡诌的戏班班主的身份。

但是谢君山思考的,却是至茶仙尊这份差事儿。她一时之间被问得恍惚。

从前至茶手上接了这份差事后,谢君山一直过得淡吃萝卜咸操心。事情变多了不说,仙僚百家对自己的敌对边缘情绪也越来越明显。

但真要像前至茶也就是现在的和光仙尊一样弃暗投明,拥抱正道的光,谢君山也是不能做到的。

她不做掌管茶事的农神,眼下的仙界还有谁愿意担这个位置?

于是谢君山摇了摇头,“我眼下想的就是顺其自然,不想改变我正在做的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然后又想了想,底气不足补充道:“我能力不行,肯定做不了我这行的状元,只能尽量无愧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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