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茶则无徒

《人至茶则无徒》

第33章 天下大爱关我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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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山的一席话,落在夜倾这里——

就像寂静的空谷外面有人恰好路过,没打一声招呼,就突发奇想,擅自做主——

往里投下了一块石头探探前路。

谷内起初古寂无波的湖水因为这块石头起了涟漪。

因石皱面。

但也只是小而微的涟漪,不多时也就抹平了。

——就像石头从来没有出现过,涟漪也从来没有存在过。

夜倾开始受了点儿触动,但想来也是谢君山言语间的蛊惑。触动不多时就淡了。

夜倾坚持认为:

谁的错真的重要吗?

为什么要把自己一生能过的好时光、能看的好风景拿出来,丢在一边,为了不相干的人跟所谓的天下一并断送?

夜倾实在理解不了谢君山这样的人,正如同样也理解不了徐培宴这样的人。

说到底——

在他眼里,这两个奇葩其实是不分上下的。只是谢君山外在更有欺骗性,看起来更温和,又擅长扮猪吃老虎而已。不如徐培宴那般激进,刚极而折。

有道是祸害遗千年。谢君山能成中天庭的武神,夜倾觉着,大约便是应着这个道理。

可谢君山也好徐培宴也罢,两人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骨子里都刻着那句天生反骨世大夫闻之欲诛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明都是最想低调过好自己小日子、远离世俗是与非的人,因为忍不下一些事却不得不打阵冒头,被世俗所扰所困。

心性恬淡清高之人又怎么会自愿曳尾于污渠之中?

这样的言行不一致,在别人眼里看来,却尽是嘲讽。大家有充足理由诟病指摘,觉得像谢君山、徐培宴这样的人,他们有的是不合时宜,一举一动皆是浮夸媚众,想出风头想疯了罢了。

自己的稀饭都没吹冷,还偏偏老想着帮别人吹稀饭——

那别人又会感恩戴德吗?

并不。

现实是受了恩的别人还泰半不能领情。

魔界三皇子夜倾,眼里无别人,他从来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

什么天下和平正道、人间大爱有光,那是谢君山跟徐培宴那种蠢人才会做的春秋白日大梦。

世途多劳,世人多艰。

夜倾可就现实多了。他在意的,只有自己所在之处所重之人,能不能裹着一点儿温暖拥着一点儿有蜜意的光。

为了自己那点儿温和蜜意,不重要的世人要付出多少代价,夜倾不放眼里,自然也不会去想,眉头也都不会挑一下。

……

他的娘亲,自生下他便难产而殁,只留给他一众紫衣魔修。魔界连娘亲的画像都没有,夜倾最初也不知道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子。只是听魔界里的人说,听自己的父君魔尊酒后偶尔说,他娘亲的死,跟仙界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从小受到的所有教育,都是要他,成长为能驱策众魔顶天立地的魔界三皇子

——为了他娘亲的死,向仙界复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夜倾极小的时候,其实对复仇的概念模糊又模糊,也谈不上有多强的意愿跟执念。

娘亲一词,对幼时的他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符号而已——

既没有颜色,也没有什么温度。

小孩子贪玩,练功免不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就打个盹儿摸个鱼。夜倾根骨又好,所修魔道日进千里。开始的时候自然还没被人察觉,但久了多了自然露出马脚。

露出马脚的那日,他的父君魔尊把他吊起来,吊在魔界对待最低贱的犯人才会用的耻柱上。足足打了三日,自然,滴水都没有留给他。

平日里他一向知道,他的父君魔尊对他向来严苛到近乎令人觉得变态的地步,不似对他两个哥哥一样望之俨然、即之也温,总还有几分慈父孝儿之间的脉脉温情。

比起未曾谋面、符号一般的娘亲,小时候的夜倾其实内心更向往跟自己的父君亲近。虽然父君从来没给过自己亲近的机会。虽然他在去练功的路上远远经过时,不止一次看到两个哥哥在父亲的膝下打闹欢笑。

但那个时候,小小的夜倾,还没有一点叛逆的心思。他给自己心里解释找补的理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

父君冷着他,是看重他,想磨练他培养他而已。谁叫他根骨天生殊异,是魔界千万年没出一棵的好苗子——

灵气充沛不绝。

而且更奇的是他天生能破十方六道内任何牛鬼蛇神设的任何结界。任仙界高仙天眼慧开,也瞧不出他的本相属于魔界。他比他两个哥哥,比魔界任何人,在这些方面生得更得天独厚。

但再是说服自己是磨练,现实里哪个为人父亲的又真的能下狠手,把自己滴水未进的亲生儿子吊起来亲手鞭打三日呢?

三日不曾想颠乱血色天光。

魔界的耻柱,最开始丢的是三皇子的面子。

再后来,可能就是命了。

夜倾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他也是头一回沮然意识到,不是什么苦心孤诣的培养,父君他可能——

只是单纯地厌恶他而已。

夜倾的黑曜石,第一次染了翳。

那个时候,感觉自己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夜倾,血眼朦胧中看到自己的两个哥哥轻手轻脚拥了上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夜倾碰碎了一般。

夜倾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关系平平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眼睛哭得肿成了两双核桃。他们一左一右拉扯着父君两边的袍袖,带着泣不成声的软糯哭腔——

求他放过夜倾,求他救救夜倾。

一众紫衣魔修也伏跪一片。

她们从前受主人之命,只跪小主人。这是第一次,为了小主人的生命安危,去求他的父君。因为她们知道,命好救,心死难以愈。

但怒火攻心的父君打红了眼,根本不听自己两个爱子的劝,也不理会紫衣魔修。她们越是如此,他越是憎恨厌弃这个不成器的逆子。

魔尊手上青筋暴秃,鞭子狠戾一扬,恐吓平时承欢膝下的两个爱子——

谁再劝他!谁再想护着夜倾!就一并领了这鞭子的滋味去!!!

呵……

干脆眼睛一闭,等死就好。

那个时候的夜倾想,说不定去了轮回,就能见到娘亲呢,陪着娘亲,也让娘亲陪着自己。

临死前他觉得有些后悔,第一次开始认认真真幻想起自己娘亲应该有着怎样的音容笑貌。

——娘亲她说不定很温柔。不,娘亲一定很温柔。娘亲会陪他玩耍,不会只让他练功,她只会把他当作一个孩子。

而不是一个跟仙界为敌复仇的工具,一把好用的冷冰冰的剑。

等夜倾用残存的意识在大脑内描摹了娘亲的五官,只差眼睛没想到时——

恍惚间他听到了魔后酿酿跄跄赶来,把自己一双孩子护在身后。又轻轻托起了自己的下颌,用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口甘甜的茶水。

“夜惜涯啊夜惜涯,你发疯也要有个度!谢娘她已经去了,你为什么还要作践她的孩子?你醒一醒,你把她的孩子作践死了,她是就能死而复生了吗?

谢娘在的时候,你对她冷眼相拒,巴不得她有多远滚多远。现在为时晚了,又一天装什么苦大仇深,对孩子摆这副臭脸。

夜倾这孩子欠不欠谢娘不说,但他不欠你的。要说欠,也是你欠谢娘!

是不是要我母子三人搭上命陪你发疯,把三条命都折给你,你才能满意解气,啊?”

夜倾喝了那口茶,甘甜覆舌,五脏六腑都通透清晰了些。

夜倾费力眨了眨眼睛。

原来,自己的娘亲叫谢娘啊。

名字可真好听。

虽然是很普通的名字,普通到,让夜倾觉得她应该还在自己身边,像人界普通的母亲一样相夫教子,还没有因为生下自己而难产离去。

夜倾感觉到,父君一顿,握鞭子的手,再无动作。

又是魔后轻轻背起自己,带他回自己的宫殿疗伤,轻声在他耳边道:“小崽子,对不起。我在外才收到消息,回来晚了。刚才时间赶,喂你那口茶只能当漱口水消消毒,你别吞啊!不能填肚子也不济事的……放心,你两个傻哥哥已经给你重新煮白粥去了,一会儿就到……这次你可千万挺着,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但以后练功别偷懒……你父君的话也别多听。他一直这个蠢德行。但他心里是有你的……”

心里有我吗?

夜倾喉头泛起铁锈味的腥,他咧开了嘴角的弧度,本来想做一个苦笑的神情,却因为牵动伤处,连苦笑也凝了半截——

我可不那么觉得呢!

这么苦涩无望的时刻,喉头的腥气,为什么会被丝丝缕缕的甘甜安抚?

但是,魔后自己也说了,喂自己的,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可怎么会唇齿留香那么久呢?

想到魔后把一双爱子护在身后。

——有娘亲真的好好啊!

如果我的娘亲还在呢?

从那个时候开始,娘亲在夜倾的心里,再也不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符号。

但这份夜倾迟来的向往,据魔界的人所说,已经被仙界生生掐断了。

夜倾心下有什么在觉醒——

我要练功!我要成为最强大的魔!!我要给娘亲复仇!!!

从那以后,夜倾日日练功,从不敢怠慢一分。

至于魔后所说“父君的话你也别多听”,夜倾也完全做到了。

——因为父君魔尊从那天后,再也没跟他说一句话,难免擦肩而过时,也只把他当陌生人一样无视。夜惜涯不说,夜倾自然没有选择听还是不听。

再后来,就是夜倾第一个一千年变成猫身,觉得丢脸逃出来魔界,被谢君山捡到,后来又被抛弃。再后来,就是魔界内乱,又与仙界大战这些事。

他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清楚怎样才能四两拨千斤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

谢君山见夜倾似溺于什么回忆里,面上阴晴不定,时而浮现痛色。

心下不知为何生出几分不忍。

终是忍不住打断对方:“夜倾先生啊,像徐培宴这样别人几乎都不知道的人,你都知道……我有过一只对我而言极为重要的猫,你也知道……这些,都是你算出来的?”

说话间夜倾思绪被谢君山拉扯回现实,嘴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也不直接回答谢君山的问题。

冲谢君山虚拱了下手,茶杯因为细碎的碰撞发出更为细碎如坠的声响。

“既然说是换润笔钱,当多少有点上知五千年、下通五千年的本事,才敢闹市贸然支起这个算命的摊位。只是围既然已替艾姑娘解了,按先前所约……”

夜倾腾出一只手来,冲谢君山面前直白摊开。话更直白。

“艾姑娘允我的两个包子呢?”

绕了这么大一圈后他竟然还是没忘,佩服佩服!

谢君山尬笑一声,厚着脸皮硬撑:“包子已经发完了。我出门赶,走前没做多少吃食。刚给我徒弟的那个包子,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要不我们先记下,改天我定还你?”

在谢君山看来,我是答应给你两个我做的包子,作为你替我解围的条件。我做的包子能这么出息,我也很是感动。但我确实也没答应今日今时就给你包子,所以应该也不算我违约欺诈吧?

而夜倾眉头一蹙,他想的是——

路边的小孩有包子,你的徒弟有包子。

怎么那么不凑巧,刚好到我这儿,包子就没了?

看她样子也不至于为了两个包子就戏弄我。

谢君山啊谢君山,我们到底是太有缘,还是太无缘了?

夜倾长叹一声,不觉有些气闷:“艾姑娘,你这定下的一问一答坦白局,可不怎么胸襟坦荡呐……我猜你回答我的问题,只有一半是实话吧。不像我对艾姑娘,推心置腹、披肝沥胆……可惜啊可惜。”

推心置腹披肝沥胆你个鬼。

有些回答你避重就轻就是尽然坦诚了吗?都不是第一天出来讨生活,谁能没点儿风险防范意识?

你这么说,我还怎么接。

谢君山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道:“夜倾先生的话小女子听不懂。就算无实话但也无假话……但我还有一事想问,你之前说的阿芙蓉大补药,还有和宣国一夜之间厌茶蔚然……”

“师尊,郑知县老爷回来了。你们聊完了没,要不要躲躲?”在旁望风的绿雪几步腾挪窜到谢君山跟夜倾跟前,打断了谢君山最后一个问题。

躲?为什么要躲?

“你怎么说得跟郑老爷的丫鬟和侍童府内私会一样?”

谢君山的一句话虽然轻飘飘的,但夜倾闻言脸色霎时一阵红一阵白。

也对,他应该是不高兴“侍童”这个说法。他说过他也是门客,这个比喻也不那么恰当。

谢君山及时捕捉,马上更正道:“你怎么说得跟郑老爷第一天来的外客跟他待了一段日子的干儿子门客府内偷偷私会一样?”

这次我没加任何比喻。为何夜倾的脸色还是红白交织,好不丰富?

谢君山想的是,虽然她跟夜倾聊的这些内容,在郑府是见不得光的。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躲起来,让郑知县老爷生疑。

倒不如坦坦荡荡迎出去。

毕竟阿芙蓉大补药的事,她还得想办法借郑知县老爷的手,往深里探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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