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跟绿雪,对夜倾来说,本来……确实是无关紧要的人。
——但他们对谢君山来说,显然不是。
和宣国他们两个遇险的事,夜倾掩下来了,没有告诉谢君山。
但若有第二次,夜倾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运气跟把握。
……能成功压下。
但,他实在不想看到谢君山这个嘤嘤怪……再为了别人掉泪豆子。
这种闲事,他不想管,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的不去管。
夜倾倏地阖上眼睛。
“是无关紧要。所以,我才让你保护他们点到为止就行,不用尽力拼命。”
紫霄嘴角抽了抽,一口气生生憋了回去。
——谢君山的两个金疙瘩宝贝徒弟,谁能害到他们啊?
如果是不长眼睛的人,她紫霄一根小拇指就把他们给撂翻了;
如果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茶妖,她只需要一脚,也能有多远,就给踹多远。
天就算塌下来,也自是有各种大罗金仙尽力护着他们。
只要是天不塌下来的事,夜倾殿下犯得着欲盖弥彰,刻意强调“点到即止”吗?
——夜倾殿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别扭,又这么阴阳怪气了?
紫霄额角冒着虚汗,在夜倾适才所说的“越发僭越,不该多问”与内心呼之欲出的声音之间反复横跳。
最终恶向胆边生,选择了心里的声音那一方。
“殿下,魔尊他一直不太同意你搞攻心战的事。魔界也一直对仙界隐匿了殿下的存在,不愿意你抛头露面,连之前大战也是让你戴着面具。要是他知道你拜了仙界至茶仙尊为师,会不会……”
夜倾知道,魔界一直想把他培养成最好的一把剑。
——他们认为,剑不到他们需要的时机,不能轻易擅自出剑鞘,也不能未经同意……在未淬血的刃上起去铁皮。
——十年磨一剑。魔界磨了他这把剑几千年了,不愿意提前曝光。因为曝光以后,每一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
他,便再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夜倾冷凝着脸,声音也带了些寒意,打断紫霄的话道:“他不是据说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吗?他浑知道这些事有什么用?就算知道了,我拜谢君山这事,也成定局了。反正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当她徒弟太久……”
紫霄叹了口气:形同陌路的父子,果然勉强提及,也只是用“他”来称呼代指。
——可,殿下说他不会当谢君山徒弟太久。
紫霄福至心灵,喉头发紧,眼珠转了转。
“殿下,那红鸾仙尊的事要深查吗?”
夜倾眸子冰冷,负手而立。
“为什么不深查?”
紫霄讪讪一笑,颇为狗腿子地提醒道:“红鸾仙尊掌管人界跟仙界的姻缘。”
“所以呢?”
“至茶仙尊谢君山的姻缘,也是红鸾仙尊在掌管。得罪了红鸾仙尊,会不会不大好。”
“紫霄。”
“嗯?”
“是不是我对你们最近态度宽和了一些?!让你们愈发蹬鼻子上脸?!我说最后一次,凡是有关谢君山的,你听我吩咐办事就是,但不要,再像今次这番妄加揣度……我跟她的事。”
一字一句从夜倾的牙缝里怫然蹦了出来。
紫霄表面唯唯诺诺,赶紧应“是”。
但心内哭笑不得,无语问天:这个时候就晓得心虚,拿身份来压我们了?!
我就只说了红鸾仙尊也掌管谢君山的姻缘,又没提夜倾殿下你。难道不是你自己上赶着对号入座吗?!
紫霄内心痛心疾首道:果然,男大不中留啊?!
不过,夜倾殿下的娘亲谢小姐要是知道了,应该……也会替他开心吧。
紫霄她跟她的一众姊妹,本来是魔界里被流放……身份最低微的派系。
尽管修为甚高,但仍被魔界拿来做假意投诚仙界的工具。
那个时候是谢小姐出手救了他们。
虽然也不算认真救,是闹着救下来的。
……
后面她们才知道,那副人间少女打扮,光彩斐然,天天把“无尘欲界、我偏要独抱俗心”挂在嘴边嚷嚷的谢小姐——
其实是仙界掌管造梦与结界之术的仙尊。
是以,她们才不能一眼看出她的本相。
而她的儿子,夜倾殿下,显然也继承了谢小姐这点。
——所有的结界都对他无效,也天生让人看不清十方六道内的本相。
当然,谢小姐有夜倾殿下,那是后来的事了。
而最初的时候,她们还记得,那个面前惊鸿一瞥,明媚生娇的女子,执意让她们就叫自己“谢小姐”。
是人间的习例。
当时,她们被救下来后问谢小姐,为何要救下一群最卑劣的魔时。
谢小姐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巧笑倩兮:“因为,你们的紫衣很好看啊。”
“你们至少知道自己是魔,有什么卑劣呢?我还都不知道我本来是什么呢?!我比你们,还要惨一点,是不是?!”
谢小姐虽然说着自己“惨”,但说话的语调,仍是……极为明朗又轻快。
但她其实不知道,她们平日并不穿紫衣。那一次统一的紫色,本来其实是魔界的安排——
紫色能引导她们这派爆发出最强的魔修灵力。
魔界让她们赴一场有去无回的仙界鸿门宴,要么她们弑神成功,锉锉仙界的锐气;
要么她们喋血折命,魂化齑粉。
反正……她们也不属于魔界正统的那派。
她们结局如何,魔界也不会怜惜。
魔界的正统一派,无论进退,都早拿捏好了说辞。
但自谢小姐夸了那以后,她们都开始穿起了紫色。年复一年,千年复千年,她们都还没有改变过这一身紫衫。
……她们虽然身份卑微,也不曾被魔界或者仙界善待过,但也没有泯灭一颗想要感恩以及报恩谢小姐之心。
谢小姐那时却摆摆手,直道不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混沌欲界要走。
如果她实在哪天撑不住了,定会找她们帮忙。
……但决然不是现在。
谢小姐要走之前,突然又顿住了脚步。
朝着她们粲然一笑,歪了歪头,问道:“我听说魔界跟人间一样,春天会开俗气繁重的花,到了秋天会落叶,但第二年春天又会不停开花。是这样吗?”
紫霄跟一众姊妹怔在当场,满是不解。半晌,紫霄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谢小姐点点头,眸底闪过一抹认真,笑眯眯道:“真好。”
……
紫霄她们,一共见过谢小姐两次。
第一次是她们被救的那次。
后来,大家分道扬镳。
她们听说,谢小姐不知怎么,爱上了魔尊默默无闻的私生子,传说中冰块脸生人勿近的那位。据说……谢小姐锲而不舍地一直纠缠对方。
有道是“女追男,隔层纱。”
——可,滴水尚可穿石。
但对方,不为所动,石头心一颗捂不热。怎么也只勉强道……自己心有所属的是小师妹,并不爱她。
再后来,她们听说谢小姐还是怀了魔尊私生子的孩子。
紫霄她们不知道其中究竟,但也不觉得诧异。
像谢小姐这样能问出来魔界的花如何,把“无尘欲界,我偏要俗抱尘心”挂在嘴边的女子,虽然奇奇怪怪,让人摸不出门道,但也是她不同于一般人的魅力所在。
她不施粉黛,但比那些傅粉涂朱的魔界贵女,比那些端庄自持的九天仙子,还要俏美灵动。
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尤其摄人心魄。
等到紫霄她们第二次见到谢小姐,也就是她难产之时。
谢小姐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把怀里的夜倾殿下托孤于她们。
谢小姐其实没有多说什么,但从那以后,紫霄她们奴颜婢膝,自认伏首。
——只认夜倾为主人,只听夜倾的话,并不听命于已经做了魔尊的那位私生子。
反正她们的命都是谢小姐救的,弃子新生,也全仰仗谢小姐相救之时的一颦一笑。
……
紫霄她们也曾怀疑过,谢小姐的羽化,跟她难产之前回了一趟仙界有着莫大的关系。
虽然她们查到,谢小姐那时给自己肚子造了结界,仙界也无人有这个本事,能看破其间机锋。
但肚子能隐,别的却没法尽数遮掩起来。何况,谢小姐似乎并没有想过遮掩她对冰块脸的感情。
她虽然贵为上天庭之神尊,但也难以以一己之力对抗。
仙界并不允许仙跟魔,能真的在一起。
甚至,自谢小姐羽化以后,仙界便迅即抹去了她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连同人间也没放过。
——世上再无“还幻仙尊”一人。
于是,紫霄她们跟魔尊秘而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就是对仙界隐匿了魔界三皇子夜倾的存在……
同时,鞭策魔界三皇子夜倾修炼魔功,以图完成大业。
虽然,紫霄她们是出于保护,而魔尊他们是出于利用。
——大家各怀心思,殊途同归。
紫霄她们从来没放弃过真相,也希望夜倾殿下长成拥有足够能力的魔界一方天以后,能够为谢小姐报仇。
但她们也不甘心,甚至觉得糟心。
——因为,谢小姐的儿子除了眼睛像她,对结界的反应像她之外……
一切别的——
都越来越像那个看不出心思的冰块脸魔尊。
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少年老成,清冷威严,让外人望之……惶惶不敢接近。
虽然他魔修确实又进阶极快,灵力充盈,远远超过了当年的谢小姐。
紫霄她们,心里也很是别扭。
是以,她们也不愿意跟夜倾殿下提及太多谢小姐的事。
——怕本来就被逼懂事的他压力更大。
——怕他洞识她们不小心流露的失望。
……让他察觉,她们的忠心一片,不过是想在他身上,寻找另一个她们心心念念的人的影子罢了。
虽然另一个人,是他的娘亲。
这样对他来说,未免过于残忍。
夜倾殿下小时候倒是还有一点孩子样,但后来经历了耻柱一事,便敛了所有清亮的心性。
如果她没有看错,没有猜错——
紫霄觉着,直到夜倾殿下遇到至茶仙尊谢君山……最近,他才又多了一些耻柱之前偶尔流露的柔软与孩子气。
……
夜倾本是摆出了十足的主人的架子。
但紫霄神游之际,脑中一片混乱,目光不自觉定定巡在他面上。
意识到自己心思被窥视。
夜倾皱着眉头,心内不知为何生了一些陌生的羞愤之意。
……偏偏避无可避。
夜倾着实讨厌这种被动的感觉。
他清咳一声,提醒紫霄回转神思。
“紫霄。我还有一事要问你。你知不知道荆芥草在哪儿能买到?我在市面上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荆芥草?!
那不就是猫薄荷草吗?!
夜倾殿下极为好强,自尊心极重。不管是自己,还是她们,都不能提及他所修魔功每到一千年之际,会变成猫的事。
——他怎么今日会主动提猫喜欢的猫薄荷草的事?
紫霄内心惊疑不定,面上仍言辞工整道:“夜倾殿下要寻荆芥草,就得去兽医那儿找,“荆芥草”是学名儿,通常,报“猫薄荷草”,别人就知道是什么了。市集上,卖的都是人有关的货物,夜倾殿下这样盲找,多半是找不到的。”
夜倾连呼吸也骤然间停止般,摄怔当场。
“你是说,荆芥草也叫猫薄荷草?猫薄荷草,是猫用的?”
吐字如寒玉迸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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