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茶则无徒

《人至茶则无徒》

第 105 章 绿雪弃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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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天地之间雨幕连绵如墙。

“我没有抛弃过它。”谢君山整个人笼罩在轻烟薄雾中。望着窗外不绝雨帘,面上缓慢浮现出痛色。

说话声教雨声冲得淡了一些。

“这事说来话长。但找不到它,我确实难逃责任。那次我回清渊国回得匆忙……”

话音未落定,谢君山袍袖里的沁水似有所感……不安地扭动起来,剑身微震。

发出含糊的呜咦声。

——沁水不是没有脾气,但有脾气,又展露出来的情况。

……屈指可数,少之又少。

谢君山脸上带了些诧异,话没有说完,只能堪堪停住。

垂目低首,不动声色摁了回去,安抚式地轻轻拍了拍。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陷入昏睡那段时日,夜倾勾勾手指,把沁水轻松一挑,它便一跃而出。

无声无息落在他面前。

夜倾最后看了一眼谢君山熟睡中柔和朦胧的轮廓,侧过身,提着沁水径直去了旁的屋子。

凌厉眸光直直刮去。

夜倾嘴角不吝讥诮,双手环胸直揣着手问候了沁水好一通——

什么身为一代名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实则脓包一个,遇到雷便动弹不得、躲得死死的,不会吭声也不知道出气……全然不晓得主动保护自己的主人。

愈长年龄……愈倒退没用。

——还不如几千年前瞧着爽利有劲。

沁水被骂得昏沉,它要是人,早委屈哭了。

明明剑同主人一心。

谢君山怕打雷怕得要死,它一柄小小的剑就算平日再厉害,遇到雷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人不说谢君山能力弱水平渣,连抵其隙只晓得说它无能——

做人怎么能这么双标?!

作为一代名剑,最是受不了被人说“不行”。它只是怕雷而已,又不是打架拉了胯。

奈何,对方眼风威压,沁水敢怒不敢言。何况,它本身就不能像人一样讲话,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沁水打定主意——大不了下次碰到打雷谢君山又招架不住的时候,自己眼一闭心一横,抵在谢君山头上替她扛好了。

只不过,沁水不仅被骂得委屈,也被骂得恍惚——

它是谢君山的剑不假,也因此自然而然便能感受到谢君山心里最喜欢的正是夜倾……这个最小的徒弟。

否则,就算谢君山陷入昏睡,它也不可能被夜倾顺顺利利提走一段时间。

这只能说明——

谢君山虽然有着疑虑与考量,但心底最深处是愿意信任他的。

吊诡的是,它也跟他存在着某种难言的熟稔与默契。口嫌体直……算是愿意亲近,并不成心排斥。

就算他骂了它,它觉得委屈,但也不会真的记恨于他。

但夜倾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怎么言之凿凿……竟像是知道几千年前它是怎么样子?这一双黑曜石的眸子,为何越看越是可疑?

直到——

作为夜倾口里“小姨”的紫霄问出来“小猫”的事,沁水上下语境一联系,颤巍巍地抖了一抖。

抽搐之余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谢君山你平时不是挺机灵吗?怎么现在人这么缺心眼,还没认出其中机锋?

若沁水是人,此刻早崩溃地嚎了出来——

谢君山你快点醒一醒罢。

夜倾难道不就是几千年前出现在你谢君山身边那只小猫,不就是那个在你谢君山面前……整日昂首阔步、搔首弄姿又撒泼打滚的小祖宗???

……

紫霄俏浓眼风朝谢君山袍袖一瞥而过。

她晓得问多了猫的事显得突兀……容易露出马脚,又见谢君山醒了后自挽着袖子,一直帮她做这做那,还把院子里破了坏了的物什都补了个七七八八——

完完全全脱离了之前她心里……谢君山是来当“大爷”让她服侍的设定。

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

再说,等夜倾殿下买茶归来,看到他放在心尖尖上的谢君山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操劳这些。

人一怒,指不定又要刮她一层皮?!

思及此,紫霄心里更不踏实,一扭头,赶紧握住谢君山一臂,顺势去拢谢君山手里刚洗好的青菜叶。

是阻拦的动作。

紫霄磕磕绊绊开了口:“君山仙尊,你来我家做客便是贵人。我们这儿,断没有让贵人亲自动手的道理。你才醒了,身子还没将养好,洗菜这些让我来做就是了。”

谢君山稍稍一滞,把面前的菜叶一字摊开:“可我已经都洗好了啊。”

紫霄脸一僵:“……”

——倒也不必如此实诚。

“对了,紫姨。我有一个问题,你之前见我不都是叫我至茶仙尊吗?怎么我醒了后,就改口一直叫我君山仙尊了?”

闲聊的这会儿空隙,谢君山左扫右瞟,手中动作不停。

眼睛一亮,便又寻了新的活儿来捯饬。

紫霄禁不住有些恍惚——

仙界的神仙的性格为何如此平易近人?!作风为何如此朴实无华?!

紫霄沉吟须臾,回道:“我听夜倾他说,若我叫你君山仙尊,你应该会更高兴一些。”

谢君山点头笑了笑,禁不住感喟道:“三个徒弟里,夜倾真的是与我最像的一个了。虽然我没有跟他明提过,但的确,我更喜欢君山仙尊这个名号……不过,紫姨你是夜倾长辈,你叫我君山就是了。”

紫霄摆了摆手,直言问道:“君山仙尊觉得夜倾哪儿像你?”

谢君山晃了晃神,像是想到了什么正在回味:“绿雪跟红袍嘛,脸皮都要薄一些……对了,我怎么有一会子没看到绿雪了?”

“绿雪啊。”紫霄挪了挪身子,指了一个方向。“我写了些话本子。他看到了,就问我要了些。又从里挑了些跟魂息有关的,正在屋里看呢。估计正在兴头上……”

谢君山眼睛一亮:“紫姨会写话本子?”

“君山仙尊喜欢看?我那儿多的是,一会儿就抱给你。”兴之所至,紫霄也不由得冲昏了几分头脑:“最近啊,我正在写爱而不得的师徒恋,一口枯井,停笔多日,还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呢。”

谢君山咬着字眼,定了定神。神情一肃:“紫姨……夜倾的爹,真的与他有那么大的嫌隙吗?抱歉,你是夜倾的长辈,我却一直对你藏了些心思……接下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怎么?”紫霄有一种不好的直觉,她比谢君山还紧张,边说边僵着脖子往后缩。

涩然与凝定同时盘踞在谢君山的眉宇之间。

谢君山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我第一眼见到夜倾的时候,便为他的样子狠狠心折……接下来的相处,虽是作为师徒,然则我屡屡动心,不知这心思算坦荡还是龌龊……总归无处安放。”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如此。我睡梦中捋了又捋,至今才捋顺了一点儿……虽然不知道到了哪种程度,但我应该是有些喜欢夜倾罢。”

每一个字紫霄都认得,也都听得清。但连在一起,怎么就成了响彻耳畔的惊天炸雷?!

紫霄扶着心口,内心直道要命——

我爱吃瓜不假,但也不该有瓜自己蹦哒跳着往我嘴里塞的道理啊?!

“君山仙尊,抱歉啊,你让我缓一缓……对了,刚才我说我那个爱而不得的师徒恋话本子,真的不是在影射你们什么啊。”

“不是话本子的关系,是我一直想说,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紫姨,我还没说完呢。”谢君山用力,也只是扯开一个弧度无甚明显的笑容,继续道:“但是啊,我应该暂时不会开口告诉他这些,也请紫姨替我保密。”

紫霄懵了——

正常人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愿意开口的事,她直白坦荡,跟才认识不久的我就一一交了底。可……为什么就不能告诉夜倾呢?难不成谢君山她是选择性直球?

“不瞒紫姨,虽然你们对我很好。但我对夜倾有怀疑,对你也一样,直至今次也没有完全消除……我和夜倾各有隐瞒,无法坦荡,这是其一;夜倾告诉过我,他有微时故剑,这是其二;我跟他两个师兄都问过他,按他的意思,他应该早晚会离开,不愿意跟我们一直待在一起,这是其三;我的心思还没完全整理,不确定自己对他喜欢到了哪种程度,怕我辜负了自己这一份喜欢,这是其四。”

谢君山嘴上还在一本正经念着什么。

后面的,紫霄却是再也不敢听下去了。她连捂着头,瞳孔一次次震荡。眼下自每个毛孔迸发的震惊与狼狈,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瞠目结舌能够形容她状态的了——

救命啊!!夜倾殿下,你快点回来救救我吧!!

这题明显超纲了啊!!

……

有人跨进了门。

紫霄福至心灵。

夜倾手中提着新买的茶叶,撑开一片晴朗。

“师尊,我刚进来的时候听到你们在聊天。我可是错过了什么趣事?”

谢君山没有料到夜倾突然就回来了,刚才的底气一扫而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面上涨得绯红,舌根子也发短。

谢君山摸了摸耳朵,磕磕巴巴道:“我刚在跟紫姨一起讨论话本子的框架跟内容。平时没见你看过这些,也没提起过。你应该对话本子不感兴趣吧,哈……”

谢君山一颗心快要跳出来,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

紫霄见谢君山支支吾吾,一副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样子,完全与之前那个勇字当头的直球云泥之别。

不知怎么就抢白道:“不会啊,夜倾之前还让我留意,写话本子的时候,最好不要去写助情香这类,免得给那些作奸犯科的坏人提供思路。”

——诶?怎么这话一出,两个人都诡异地沉默了?!

“师尊,你在帮小姨做活吗?”

过了不知道多久,冗长的安静才被夜倾出言打破。

“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算不得帮不帮的。我们这会儿在准备弄晚饭。”

“那我来帮你。”夜倾神色稍霁。

“好啊。”谢君山眉梢方舒展了一些,从善如流递给夜倾几根洗净的茄子。“已经洗好了,帮我切下吧。切成条就行。”

夜倾自如地挽起袖子,把茶叶放在一头,净了手,就去切茄子。

这会儿,换紫霄一张嘴被钳子钳住了一般。

——夜倾殿下看到谢君山帮她的忙,第一反应竟不是剥了她的皮?!反而自然而然极为大方地去搭手帮谢君山的忙?!

仙界新贵至茶仙尊跟魔界秘而不宣的三皇子夜倾挤在这人间一隅,妇唱夫随又岁月静好的画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有些多余,嗯?!

……

“有人好像在外面敲门?我去看看。”

两个人眼前似乎只有完整的茄子跟切细的茄子条,根本无人应紫霄。

——明明我也是紫色啊。

——不行,我得学会坚强。

紫霄干巴巴地搓了搓手,自个儿撑了一柄伞,循着敲门声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紫霄领了一个人。

来人小麦肤色,眼里却是温和蜜意。轮廓大刀阔斧,线条极为鲜明硬朗。

“战星晚?星晚仙尊?你怎么来了?”

谢君山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嘶了一声。

不露痕迹地把夜倾跟紫霄房在身后。

“至茶仙尊,你知道白鹤仙尊在哪儿吗?”

谢君山被问得一头雾水:“白鹤仙尊?我之前有在芳心国短短见过他,后来他不该又回仙界了吗?怎么,星晚仙尊有事找他没找到人?”

不知对方用意,谢君山有意把“她差不多算把白鹤仙尊赶走了”这事儿藏了起来。

也为了白鹤仙尊的体面。

“不对啊,你都在这儿,他不应该离开你才对。下来前,他有告诉我,他来芳心国寻你,他会替你处理一些事。”

谢君山面上一哂,咳了一声:“星晚仙尊,你怕是有什么误会罢。我跟白鹤仙尊之间的事,我跟他讲得差不多清楚了……不存在什么他会不会离开我。”

战星晚沉默片刻。眼里仍有迷茫,语气却带了些急:“那你知不知道,上天庭也消除过他一段记忆?我最近无意发现的。我这次找他,正是为这事。”

“你是说,上天庭跟消除你的记忆一样,也消除过他的?你现在,还没找到白鹤仙尊他人?”谢君山神情一肃。

战星晚沉声道:“是啊,不瞒你说,白鹤仙尊把玲珑棋盘留在我那儿。这会儿还在裂,裂得还远远不止先前那几道。最近的事儿,太古怪了。我是感觉到了这儿有神的气息,以为白鹤仙尊也在,才一路循着来的。”

“抱歉……”谢君山哑然道。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算了罢,没事。”战星晚利落地摆了摆手:“白鹤仙尊说不定已经回仙界了,以他的能耐不可能出什么事儿。我也是做任务中途偷偷折道过来的,过段时间回去再寻他,应该不迟。你就算对白鹤无意,但对风眠有恩,也就是我的恩人。我确实不该一来就咄咄逼人。”

“星晚将军,我黎黛姐姐她……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抱着一摞话本子的绿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目光沉炽而灼热。

战星晚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黎黛?风眠转世前我只见过她几面,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怎么了?她一直没有跟我一起啊?怎么会跟我一起来?”

“啪。”

手里的话本子散落了一地。

绿雪眼里尽是慌乱。

“师尊,星晚将军说黎黛姐姐一直没跟他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黎黛姐姐不是为了去照顾他,才把我扔给你的吗?!”

谢君山有些笨拙地紧了紧袖口,她上前一步,想要拍拍他安抚他,也想要帮他把地上的话本子捡起来。

绿雪一脚踩在话本子上,怒气填胸:“师尊,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谢君山叹息了一声,眼神很轻,怕再激起了他的情绪,转了话锋,尽量捏了一副平和的语气:“绿雪,你的黎黛姐姐把你托付给我,也让我教你。你自己也选了,让我教你学做人的道理……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要尊重书本,尊重知识,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绿雪脖子梗得通红:“话本子算什么狗屁知识?什么狗屁劳动成果?师尊,你不要动不动就对我上纲上线……行不行?也是啊,想了想,你一贯只会对我上纲上线,对别人都宽待得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最宝贝你身边这个小徒弟。”

绿雪气得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面上筋络激得一条一条绽了起来。

“不过,你又不是她,你对我如何我还真不在乎。可是……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一早都知道黎黛姐姐根本没有去战星晚那儿是不是?你都已经是仙界新贵了,难道还差我这一个便宜徒弟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你把我黎黛姐姐还回来!!!”

谢君山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柔声安抚对方:“绿雪,你冷静一点儿,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我一直在想办法找你的黎黛姐姐,她也是……也是我的朋友啊。”

一旁的夜倾赶紧去扶谢君山,指骨攥得青白,眸里迅速笼了一层寒霜。

脸上笑意凉薄,几乎咬着牙一忍再忍:“绿雪,你想想刚才自己对师尊说了什么话。你现在收回去,我这儿还来得及。”

没有像之前一样乖顺地叫“绿雪师兄”,而是毫无感情的“绿雪”。

要不是碍于谢君山的面子,他动动手指,就可以把他全身筋挑断,把他舌头给卸了。

……

绿雪陷入执念,偏偏想起从前黎黛姐姐也是这样不讲道理地护着他。眼前一幕,直刺得他心窝子拧做一团。

“你有想办法?!我一直跟着你,怎么我一点儿不知道这事?!你拿这话堵我你不亏心吗?!你心里所想……除了怎么跟你这小徒弟蜜里调油,还能装着别的事?!”

“谢君山,你听着,你教养我之恩我不会忘。从前种种来生我有机会再报答。但从今日起。我不再你的徒弟,你也不再是我的师尊。”

“我去找黎黛姐姐了。你不用像对待红袍一样,在我身上白白耗费心思。我受不起也不需要。我要是没找到也没回来,你就当我死了就好。”

“你八面玲珑处事圆滑,你很多事都无所谓。所以,你根本不会明白,陪伴你长大的那个人,拥有多重的意义?!”

话音刚落,绿雪犹如弹之过急的弦骤然崩断。他再也撑不住也不愿再多说,索性直直撞开面前的空气。

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谢君山像被棉花塞住了咽喉,好半天动弹不得。

半晌,她方意识到什么,坚持蹲下身,低着头收拾着散乱的一地狼狈。

这个姿势应该可以暂时隐去她深红的眼眶罢。

谢君山以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呐呐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陪伴自己成长的那个人有多重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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