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三日月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

男人双目清亮无焦,指腹不紧不慢地一排排摸过卷宗；坐姿随意，身形笔直，仿佛一座沉默包容的高大山岳；容颜是应子殿下的温婉娇美，眉宇间的气势却得他显冷冽威严。

三日月注视着男人的指尖在卷宗上移动。

仿佛一尊高高在上的、无可动摇的天神。

“不要称呼我应子殿下,也不要称呼我姬君。”座上的男人说。

而今天神俯身,捡拾吾等。

“是,审神者大人。”众刃道。

三日月忽然惊醒：自己分明时之政府所有刀剑中神性最重的付丧神，他竟然看一个人类更像神明？

多么可怕啊

一个神性深重的人类！

究竟要经历多少艰难苦痛，才能把一个人类的心性，打磨成如此强大的模样？

究竟是多么坚韧的意志，才能让一个人类，撑过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如晦风雨？

“咳。”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爱的事情，座上的男人忽然笑一声。

这一笑，充满了柔软的烟火气，先前高高在上的天神瞬间消失无踪。

“正如你们所理解的，我并不拥有你们所认识的应子的记忆，对审神者的一切也全然陌生。”

三日月眨眨眼，看着平和言语的男人,几乎以为先前感受到的全是错觉。

“最好把我同你们认识的应子区别开来,如果把我当作应子对待,我未必能给你们想要的回应。”

闻言,堂内的刀剑心思各异。

了解本丸大致运作方式之后,男人迅速给刀剑分派了任务，又道：“不论诸位之前经历的审神者如何,在我这里，只有两个要求。”

“第一，时刻服从我的命令。”

“第二,时刻记得寻求我的帮助。”

“散会。”

337

五虎退向众刀剑描述了应子殿下被囚禁时的生活。

并着重讲述应子殿下与清川见严的交锋。

“渣滓。”骨尾缠腰的一期一振默默捏碎了杯子。

“即使被囚禁，身处被动境地，也沉默而安静地应对，还询问他的名字，倾听他的过往……应子殿下比从前更冷静、也更温柔，”次郎太刀叹息，“清川见严何德何能？！”

五虎退：“应子殿下受苦了……好在清川见严被带走，应子殿下也已经脱离困境。”

鹤丸国永拍拍唯一短刀的肩：“别难过了，应子殿下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宗三左文字却道：“人类都是善变的，何况他还失去了记忆、改变了性别、重塑了自我认知，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还是不是你们从前那个应子殿下。希望你们不要信错了人，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陷阱？”

众刃一静。

宗三左文字：“在场的刀里，除了我是第二任审神者时期留到现在、以及数珠丸殿是从第三任审神者时期留到现在的，剩余的都经历过第一任审神者。”

“我到现在为止，早已不再期待什么审神者，你们比我经历得更多，只会比我更难以信任审神者。”

“对你们来说，支撑着各位走下去的，或许有对弄丢本丸第一任审神者的愧疚，但死人就是死人，只有死人，才有资格被永远美化。如今第一任审神者的回归让你们迷晕了头脑，给了你们一切会变好的错觉，但他真的值得你们信任吗？我没有经历过第一任审神者时期，反而能保持更清醒的头脑希望诸位还能保存一点理智，不要将希望交付到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类身上。”

五虎退唰地站起来：“宗三殿！应子殿下不是来路不明的人！”

宗三左文字：“闭嘴，五虎退！你们迎来了旧主，从此能走向美好的明天了，可清川见严还好好地活着！之前我们遭受的一切、失去的一切就可以当做没发生一样都过去了吗？！我永远不会忘记，小夜是死在你的刀下！”

一期一振挡住宗三左文字看向五虎退的视线：“冷静点，宗三殿。你身上的暗堕气息又加重了。”

“当初如果不是五虎退，你也只能选择亲手杀死小夜左文字。造成小夜左文字死亡的是罪魁祸首是前任审神者！何况”

一期一振一字一句道：“那位大人，他、不、需、要、你、的、信、任。”

338

最终不欢而散。

余下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

三日月宗近：“宗三殿说得其实有些道理。刀剑们毕竟早已习惯主人轮换的日子，如果不是之后遇到三任审神者都不尽如人意，本丸的众位不会时刻回忆当初应子殿下还在的时光，以至于对应子殿下产生执念。”

鹤丸国永：“宗三殿当初被第二任审神者亲手锻出来，又担起重任，设计为本丸的大家杀死审神者，之后的同伴又一个个死去……宗三殿已经承担得太多了。”

鹤丸国永话锋一转：“宗三殿对应子殿下是这个态度，也不知道数珠丸殿的态度是什么？”

数珠丸恒次刚才一直闭着眼睛，置身事外没有说话。

三日月：“那鹤丸殿的态度呢？”

新月的眼睛和漆黑的眼睛相对。

鹤丸国永撩撩自己漆黑的长发，半忧伤半玩笑地：“鹤已经不是当初洁白无瑕的鹤啦。”

一语双关。

既是说他已经不是当初心思无瑕的自己，已无法对应子殿下抱有绝对信任；也是说如今身为暗堕的鹤丸国永，应子殿下不会像从前那样对待。

三日月无端听出一丝感伤，故意笑道：“当初最擅长恶作剧的自由的鹤，竟也有了自怨自艾的时候？”

“诶啦诶啦”鹤丸国永唰地跳上房梁一个倒挂，“三日月殿你不也……”

三日月：“应子殿下确实变了很多。五虎退他们没看出来，以为清川见严愿意为应子殿下解开行动禁锢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是被过于浓重的感情冲昏了头脑。”

鹤丸：“难道不是吗？”

三日月摇头：“被清川见严囚禁的十几天内，应子殿下从一直保持沉默，到对食物提出要求，再到询问清川见严的名字，愿意与他谈上几句话……”

“这简单的过程中，是心理的博弈。应子殿下正是抓住了清川见严的性格弱点，一点点增加他的倾心珍视，一点点让他以为自己在应子殿下心中有了分量，一点点让他把应子殿下的每一句话语都当做恩赐，一点点让他不敢拒绝应子殿下的要求。”

“应子殿下在无声息地驯化他。”

“直到十几天后，清川见严已成了应子殿下情感上的奴仆，哪怕知道应子殿下的要求有所不妥，他也不敢拒绝因为应子殿下给出的诱惑太大了，他不敢放过另一半美梦成真的可能。”

鹤丸讶异：“你的意思是，从应子殿下发现自己被囚禁的一刻开始，他在清川见严面前的一切都是演出来的？”

三日月饮茶：“不。这正是应子殿下的可怕之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符合他的性格，假话骗不过清川见严。”

“应子殿下做的，只是按照心里的计划，细微调节了应对清川见严时的态度。或者说，他依照自己的性格，制定了这一反败为胜的计划。”

“如果应子殿下是另一种性格，他拿出来的，或许又是另一套计划了。”

鹤丸国永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是……诶，应子殿下？”

三日月朝外看去。

男人站在月光下，属于女性的脸庞本该温婉娇美，却因他的气质增添几分男性美，锐利而从容。

三日月反应过来：“审神者大人。”

“逢雀说鹤丸国永是本丸唯一暗堕的刀剑，”男人站在门口，声音缓和从容如温暖的潮汐，“我来用灵力冲刷他身上的暗堕气息。”

鹤丸国永跳下来站定：“不必了，应……审神者大人。不用在我身上浪费灵力了，暗堕气息哪怕被冲刷，也会很快会卷土重来，是无法根治的。”

“没关系，”男人道，“只要是问题，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如果找不到，每天冲刷一遍就是了。”

鹤丸国永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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