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6

大雪狂卷。

雪白的巨兽遮蔽大半天空,美丽修韧的女子立于巨兽眼前。

柔软而美的手拾起雪白巨兽递来的箭支。

再眨眼，寒风掠过，霸占整个视野的雪白巨兽消失不见。

翠子下意识伸手，挽留到一缕洁不染尘的洁白长毛。

雪漫了,风缓了。

唯余雪地斑驳。

“……”

恍惚间,清丽的秀眉染上一抹遗憾。

527

巫女翠子，品性高洁、灵力纯净,行走于人类之间的罕见强者,令原野闻风丧胆的妖怪狩猎者。

一位难得被几位堪称王者的大妖怪,暗暗施与敬意的人类。

虽然她本人并不知道、哪怕知道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村庄，一如往常。

“翠子？……翠子？”

“……啊？”

“怎么了翠子，自从那天杀妖回来后,总是走神？”

“……是吗？”强大的巫女睫毛颤动，投下一层朦胧的阴影。

她又想起那日大雪狂卷，雪白的巨兽遮天蔽日,湖泊般清亮的眼眸直击人心。

“惠惠子,你觉得……这世界上存在不会伤人的妖怪吗？”

“？？？”

“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同时拥有着孩童般纯稚的心。”

“柔和，克制,包容,理智。”

能够看穿险恶人心的巫女从来没想过，她会把这些词语用在一个只见过一面、毫不了解、甚至对人类有着前所未有威胁的大妖怪身上。

然而直到话语出口的瞬间,巫女竟觉得,一切如此理所当然。

翠子望向窗外的茫茫飞雪，想起那巨兽降临时几乎要撑破天地的力量，想起那倾注她毕生觉悟的最强一箭，想起那毫发无伤的巨兽拾箭而起时纯挚小心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呀,巫女大人？”惠惠子惊奇，“你确定你说的是妖怪，而不是神明吗？”

翠子怔然。

“神明吗？”

……神明啊。

528

世人皆知巫女侍奉神明，却没人知道，巫女翠子究竟侍奉哪一位神明。

巫女翠子不侍奉神明。

因为所谓神明，皆不可信。

翠子拨动手中的针线，摊开手掌，纹路清晰，白皙坚韧。

只有死在她手下的妖怪们才知道，这姬君般柔软的手掌，究竟带走过多少亡魂。

甚至曾亲手，杀死她所侍奉的神明。

翠子合上手掌，往事在眼底翻腾。

“如果神明不庇护人类，那就由我，来庇护人类！”

数年前，弑神血染的白衣少女指着汹涌的天，指着虎视眈眈的八百万神明，昂首掷声！

529

“叩。叩。叩。”

门打开。

“雪真大呀，”门外的人笑笑，“我走了好久，可以在这里歇歇脚吗？”

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皮肤透白，肌理流畅，白底青纹的绒袍裹身，洁白的发流泻而下，缠绕脚踝。

睫毛柔长，眼眸清亮。

五官锋利而美。

极致的摄人心魄。

门内的人双双滞住，连呼吸都被剥夺。

那是一眼望去，就能叫人拜倒在他清亮目光下的人。

翠子回过神来，理智叫她提起警惕，情感却唆使她，尽管信任这陌生人一望即知的醇尚品格。

“这是谁？”

翠子望向白发男人怀里黑发红围巾的青年。

“我是白饮，这是我弟弟，名字叫……”白发的男人抿起嘴忍住笑，“白哒。”

530

村里来了一个长得贼靓的男娃！

肤白貌美盘靓条顺，礼貌和善气质非凡，无家可归无依无靠……

正好许配给翠子大人！

白发的男人刚搭好木屋准备定居，热情的村民就给他送来了各色生活物资。

“？？？”

“小伙子效率真高，这么快就搭好房子啦！”村长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肯定地点点头，“唔！手艺也不错！这房子搭得结实又漂亮！”以后翠子大人住进来肯定舒适！

“你是外来人，不过我们村可热情啦，有空就到处走走串串门，千万不要拘束！”

“这个冬天可长得很哪，食物和保暖的衣物可都要备齐啦，这是大家的一点小心意，你可千万要收下！”

篮子里堆满了零零散散来自各个家庭的物资。

其实村子里的大家过冬也难捱得很，这么些东西完全是抠抠索索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却……

白发的男人眨眨眼，微微一笑，接过：“谢谢大家。”

“哎呀，对了，白饮呀，你也见过那天收留你的翠子大人了，你觉得翠子大人怎么样？”

“翠子大人很厉害，”他回答，“保护大家不受妖怪的侵扰，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这、这样，那你喜……”

“村长伯伯！”

“诶，翠、翠子呀，是你来了呀……”村长一个激灵，转头看到翠子不赞同的眼神，暗自抹了抹汗，“哈哈，白饮啊，我们下次再聊啊！”快快、快快地走了。

“翠子大人。”他打了个招呼。

“……叫我翠子就好，”高洁的巫女难得有些尴尬，“不要把大家的话放在心上，你在这里安心住下。”

“我知道的，”白发的男人弯眸一笑，清亮的光彩闪动着，“大家也是关心翠子大人，想用自己的方式回报您的保护，不然不会拿出家里仅有的东西招待我……翠子大人和村民们，都是很可爱的人。”

“转念一想，翠子大人在大家心里的地位这样崇高，我却能让大家认定我配得上您，”他显然对村人们的心思心知肚明，“该受宠若惊的是我才对。”

他这样说着，脸上却不含一丝爱恋，堂堂正正，目光清亮，笑意熏然，敬意暗含。

细小的无名失落一闪而过，翠子松了口气：“你不放在心上，我就放心了。”

然而被男人一口一个“大人”、一口一个“您”地叫着，翠子心里莫名皱眉，总觉得对方只该是站在顶端接受万众朝拜的人物：“不要尊称，叫我翠子。”她强调。

“对了，”临走时，翠子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句，“现今妖怪很多，你出门小心。”

执箭而走。

531

破魔之箭携着洁净灵力，将又一头妖怪钉在地上。

血腥缭绕，妖尸成山。

翠子蹲下身，就着雪擦净了弓身染上的妖血。

她默默沉思着。

自从那天的雪白巨兽降临此地，原野上的妖怪们仿佛发了疯，一窝蜂汹涌而出，灾瘟一样地猖狂。

它们追寻那雪白巨兽而来。

隐约间，翠子甚至能感觉到，散落在各地不世出的顶级大妖怪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妖怪本性，一生逐强，至死方休。

偏偏引发这一切动乱的雪白巨兽，再没了踪影。

有一瞬间，翠子甚至怀疑那天冒雪敲门的白饮，就是那头雪白巨兽。

同样的洁白，同样的纯挚，同样的包容。

但怎么可能？

妖怪即使变为人形，又怎么可能融于人类之中？还是像白饮那样风华的人类？

翠子站起来，胸口一疼，鲜血洇湿了衣衫。

以一人之力对付这么多妖怪，到底……有些吃力。

就在此时！

幽绿的光闪至眼前，蒙蔽了呼吸、蒙蔽了视野，腥臭的寒风袭上脖颈！

“找、死！”清脆的女声暴喝，洁净的灵力疾射，倏忽间割下那妖怪一条臂膀！

脖间却留下一道泛绿的伤口。

眩晕袭向脑海。

翠子眨眼，那妖怪一个原地旋身消失，更快更猛地再度袭来，先前竟然保留了实力！

眼前出现重影。

丑陋的妖怪几乎贴面。

棕黑的枯枝将它钉入翠子脚前的雪地。

闭上眼的最后一瞬，翠子看见洁白及踝的长发，闻到梅花与雪的香气。

倒在温暖的怀里。

532

木屋里燃着枯枝，烟气向上升腾。

“如果这个冬天你还没醒来，我就……再等你一个春天。”

喃喃低语传至耳边，翠子从迷茫中清醒。

“如果春天后你还没醒来，我就……我就把你穿成球，在夏天把你热醒！”

翠子撑开眼，侧头。

白发的男人伸出手指，戳戳昏睡着的红围巾青年的脸。

一戳。

两戳。

三戳。

“楠雄a梦赐予我力量”他小小声，“哒宰宰，醒来！”

“噗！”翠子忍不住笑出声，扯动了脖子的伤口，“嘶”

白发的男人转过身来，走近，扶住她的头：“别动。”

声音沉稳，动作从容，丝毫不见先前那个幼言稚行之人的影子。

仿佛发现一个可爱的秘密，翠子心下柔软，问：“楠雄a梦是谁？”

“……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轻咳，“小心，你身上的妖毒刚清干净，还要好好休养。”

“谢谢你来救我，”看着男人替她换药的认真神情，翠子道，“想不到你还会医术。”

“以前有个医术很厉害的朋友，”他笑，“身边又一直有很多爱受伤的人。”

翠子明了。

医术是从朋友那里学来的，也是为了朋友们而学的。

“那你一定是个好朋友。”

却见他愣了一下，摇摇头，笑道：“……我不是。”

又继续替她包扎。

垂落的长发遮住他的神情。

翠子下意识抬手，将他的发握在掌心。

触感极佳，似曾相识的顺滑与洁白。

她挽了个花，看到男人安静的神情，脱口而出：“我替你梳头发吧。”

又马上后悔，觉得太过轻浮，补了句：“就当是救命之恩的小小回礼。”

白发的男人看着她，清亮的眼睛笑意微漾，坐在她身前，递了梳子给她：“谢谢。”

笔直沉静的背影像极了包容。

533

翠子：“我好像闻到梅花香。”

“是我摘的梅花，看到外面梅花开得正好，就忍不住采了些，想试试梅花糕。”

翠子：“你喜欢梅花糕？”

“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很擅长梅花糕，但好像又是个很孤僻的人，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为了多给他一点来看我的正当理由，我就总在信上说想吃他的梅花糕，”他轻笑，“时间久了，他就以为我爱吃梅花糕，每次来看我都会带上一点……”

“其实他不知道，我不怎么喜欢吃甜。”

翠子：“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死了……我却已经……习惯吃梅花糕了。”

翠子沉默。

良久，她笨拙地转移话题：“别着急，你弟弟会醒的。”

“嗯，”他微笑，“他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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