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

在冬天的第一场梅花盛开之前,来自平行世界的黑发织田作，终于找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武装侦探社内，暖气熏人，茶香氤氲。

红发青年放下笔,对着桌上多出来的海报“咦”了声。

海报整体色调暗蓝,浓墨重彩。

浪涛袭天的海上，船只四碎,鱼群翻腾,一支半残的三叉戟斜指天际。

一道狰狞怒发的亮白闪电从黑夜之上引下,流窜着、生长着、咆哮着，滋滋作响，将整片海域灌注成电光雷闪的主场！

那是暴雨之声砸到海面的鼓点,那是雷电之声畅游海洋的欢腾，那是金戈之声占领海洋的傲慢！

渔人当死吧人王当死吧海内尽死吧！

分明无一只眼睛被摄入纸面，那雷云滚卷的天空、那波涛滚卷的海内、那海潮反噬的陆上,却有万万千千只眼睛,盯着那三叉戟的主人！

后退着、后退着。

惊恐地、仇视地、怒不敢言地，盯着那三叉戟的主人！

半残的三叉戟握在骨节分明的手中。

比水更光滑的长发流泻到腰际，闪烁着黑夜的光。

然后是一条修长的、幽蓝剔透的鱼尾。

在四面八方的惊惧注视下,那力量强劲足以掀翻半座海洋的鱼尾,悠悠地、闲适自在地，缓缓拍打着海浪。

水丝从他的黑发滴落,从他的胸膛流淌,从他的鱼鳞滚落。

冷白的下巴也滴下一粒水珠。

像暴戾的逆臣，像残酷的死神，像慵懒的凶兽。

不可触摸，不可冒犯,不可倾慕。

这画卷中唯一从容的存在。

然后。

他掀开了眼睫。

射出似笑非笑的光。

541

“啪！”与谢野晶子打了个响指。

红发青年惊醒。

暴雨远去了，雷鸣远去了，无尽的惊惧也远去了。

唯余那似笑非笑的眼。

与谢野端详海报：“觉得如何，作之助？”

“……真美啊。”红发青年喃喃。

那摄人心魄的张力破纸而出，抓住了他的心脏。

“确实太美了……真想不到，作之助的脸居然能表现出这样的一面。”

“不，”织田作之助摇头，心如明镜，“重要的不是脸，重要的是他。”

542

“重要的不是脸，重要的是你。”递过水，路德维希对黑发男人道。

路德维希万分庆幸有了这一趟日本之行。

路德维希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是在横滨一家发生了命案的餐厅。

他坐在人群中观察，左边是事不关己的宾客，脸上是事情被耽误的冷漠和不耐。右边是被列为嫌疑人的服务员，自知不是凶手却紧张焦灼得坐立不安，急着想撇清关系。更远处的人们仿佛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低头对着手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没有人关心这场谋杀。

没有人关心这个死者。

多冷漠的国家呀，路德维希饶有兴趣地想。

直到整个餐厅不约而同地安静，一个缓和如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思维缜密，理智客观。

他和江户川乱步一起，给在场众人带来一场天才之间的思维互辩。

一个机械般精巧严密，一个太阳般霸道堂皇，众人还在跑道上奋力追赶，他们已经绕地球滑过三十三圈。

“……所以凶手是你。”

棕色短发的女人看着黑发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就暴露了。

“唉……”男人叹一口气，蹲下来注视她，清亮的眸光照得她纤毫必见，“你本身即有罪，杀人更有罪，但懂得动用自己的力量自救，何尝不是一种不屈服的生命之美？”

缓和如潮的声音一句一句，将那死不认罪的凶手说得痛哭流涕。

直到最后，路德维希听见那女人说：“等我出狱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那男人愣了一下，微笑着摇头：“不可以。”

又温和，又冷酷。

那女人乖巧地低头，“嗯”了声：“那我不去打扰您。”

跟着警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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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第二次见到男人，是在武装侦探社。

“请帮我找到这个人，我想见一见他，”路德维希下委托任务，“不必担心我有什么不良企图，我是业内顶尖的经纪人，网上随便就能查到我的资料，我想见见这位先生，请求他做我的艺人。”

“是的，就是这位先生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位黑发先生，”他指着红发青年道，“你们是双胞胎吧？”

“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非要那位黑发的先生？”路德维希笑了，“因为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呀，请相信我作为金牌经纪人的眼光。”

“各个民族的审美大同小异，但唯有一点是刻在生物基因里的本能，永远不会改变，那就是以强为美。人类追求强者万万年，而那位先生……”

“你们知道昨天餐厅里的那场凶杀案吗？”他神往起来，“那样温和理智又拥有极致智慧的人，天生站在强大的顶端，理所当然该攫取所有人的目光！”

却见侦探社的人露出奇怪的神色：“路德维希先生，你知道你口中的人是什么身份吗？你为什么敢确定，你能说服他做你的艺人？”

路德维希微微一笑，作为美国政客家族出身的小儿子，他当然有自己的人脉：“我知道那位先生和港黑首领关系匪浅，这正是我来找你们的理由。至于怎么说服他，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说服谁？”侦探社属于江户川乱步的房内，探出一个黑色长发的脑袋。

544

路德维希来不及和他打招呼，就见男人被推搡出来，“嘭”，门被从里面狠狠关上。

“……”

“……”

“乱步先生还是不高兴吗？”

男人委屈：“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一见我就哭？”

福泽谕吉：“乱步昨天从你那里回来就一直关在房里流泪，一晚上都没睡好觉，我们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你来。”

男人转身：“……”

门：“……”

大眼瞪小眼.jpg

“反正绝不可能是我的错！”

“看医生了吗？说不定是乱步的眼睛出了什么生理性问题，才会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说得好似挺有道理。

与谢野：“可乱步先生一看就很伤心。”

福泽谕吉：“我认识乱步到现在，从没见他这么伤心过。”

男人：“……”

黑亮顺滑的长发蔫嗒嗒地打了个转儿。

他双手抱胸，在众人的注视下，在乱步门前反复来回，越走越快。

最后蜷着四肢，在门口的角落坐下。

“唉”

像极了短手短脚，望天叹气的愁苦小孩子。

然后，他靠在门上。

安静地、小声地。

抽噎起来。

福泽谕吉&与谢野晶子&织田作之助&芥川龙之介&路德维希：“！！！”

“乱步步，不伤心了，好不好？”黑发的男人蜷成一团，靠着门流泪，鼻尖微红，嗓音微哑，“听到你哭，我好难过呀。”

“呜……”他压住泣音，试探着，哄孩子般，拉长了音调，“乱步步？乱步步？乱步步步步步？”

“……”包括路德维希在内，侦探社众人尽皆沉默，不知所想。

“呜……”压抑的泣声低低盘旋，仿佛初生的幼猫，让人心生怜爱。

“乱步步？乱步步？乱步步步步步？”

“嘭”门打开，青年叉腰而立，眼角红肿，“乱步大人才不会被你的小技巧迷惑呢！”

黑发的男人倏地站起，一把抱住青年转了个圈：“那现在开门的是谁？”

双眸清亮，笑意盎然。

“……算啦，”乱步看着他得逞的笑容，撇撇嘴，嘴角细小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乱步大人包容你！”

“谢谢乱步大人包容！”

多么不可思议呀。

路德维希想。

理智冷漠的时候，像一尊高高在上的天神；富含人情的时候，又仿佛皮毛润泽任人抚摸的梅花鹿。

最高不可攀和最惹人心怜的特质，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何其美丽。

545

男人接过水。

化妆师将翠绿的藤蔓编入他的黑发。

和上一部游戏宣传片饰演的鲛王不同，在这一部电影里，他饰演的是一位精灵。

一位长生久视、阅尽千帆的长生种。

“说来有意思，到现在为止，你接到的角色都是容貌盛到极致的角色。”路德维希道。

然而“织田作”本人的脸，顶多算是英俊，绝称不上是“巅峰的美”。

也正考虑到这一点，路德维希一开始给他安排的是模特的工作。不管路德维希心里对他抱有多大信心，以一个衣架子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圈子低调出道，总不会有错。

勤勤恳恳挖掘出来的这块璞玉，配上金牌经纪人的一流资源和一流营销手段，一夜成名水到渠成。

想到那些几个小时卖脱销的杂志和服装，路德维希看着眼前乖巧任化妆师动作的男人，失笑。

每个人都知道什么叫“好看”，却会对“特别的好看”各执己见。

然而见到超越人类评价的“美”时，便会忘了质疑、忘了评判，只剩下灵魂的震撼。

这一刻，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和那日餐厅内的红发青年达成了一致。

那是深埋于灵魂之中，一旦泄露一角，便令凡人痛哭流涕的，人性之美。

他的美，不写在皮囊上。

写在灵魂上。

写在宇宙上。

写在规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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