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还真没看过警察审问犯人，但肯定不是蝙蝠侠或者他那样的。

审讯室里有一面巨大的双面镜，里面看不见外面，而外面能看见里面，杰森看着克劳斯进入审讯室，拉开椅子坐下，坐姿如同在高级餐厅里用餐一样自在。

“我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再过48小时你就得放了我。”身型壮硕的嫌疑犯操着浓浓的南方口音说，那副藐视的模样显然不把面前的警探放在眼里。

这是法律规定，如果在48小时都找不到能够起诉嫌疑犯的实质证据的话，必须把人放行。

然而，克劳斯却不慌不忙地打开档案：“在那之前，不如我们先来聊聊你的工作？最近有很多五至十二岁的儿童在街头失踪，有的是流浪的孤儿，有的是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被带走的，是你抓了他们吧？”

克劳斯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来，杰森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他最恨这种人，对弱小的孩子出手，扼杀他们的希望和未来。

哥谭也有这些拐卖儿童的混蛋，他小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要不是当时他拥有自保的能力，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罗宾。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很好奇，拐卖儿童真的好赚么？你是中介者，抽取得到的佣金应该不多吧？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黑发警探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极具蛊惑性，如同甜美的果实，引出藏在深处那罪恶的毒蛇。

在这双绿眸的凝视下，对面的人渐渐迷失了在其中。

“是的，我想赚钱。”他忽然笑了，不再掩饰自己的欲望，眼里充满贪婪，“佣金虽然不多，不过一旦数量多起来，那金额还是非常可观的。”

“那些孩子，去了哪里？”克劳斯接着问。

“漂亮的沦为了有钱人的玩物，至于不漂亮的，我管他们有什么用，人体实验也好奴隶也好，这些我可管不着。”

克劳斯声音冷静地说：“这些女孩有的甚至不到十岁。”

嫌疑犯彷佛着了魔般，露出狰狞的笑容：“女孩？不不不，男孩比女孩更值钱，有些人就是喜欢这些幼嫩的小处女和小处男，大概是不好对自己的孙子下手所以才买一个回去慢慢玩吧，那些孤儿应该感谢我，他们本来在街头流浪，现在被有钱人包养了，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到外面的杰森的耳中。

少年的拳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清澈的蓝眸此刻布满阴霾，他紧皱着眉头，抑制住愤怒，怕自己会冲进去把那人暴揍一顿。

“谢谢你的合作。”克劳斯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供出主脑的名字，说不定法官会考虑为你减刑。”

“……什么？”

克劳斯盖上文件离开椅子，留下徒然意识到自己说了真话而一脸呆滞的犯人。

勾出人内心最黑暗的一面，是恶魔的其中一项本领。

“恶魔”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引诱者”，在欧洲中世纪，恶魔被视为任何不好而无法解释的事情的源头，例如原因不明的疾病、突发的死亡、不佳的收成等。

据说，他们还会诱惑人类做坏事。

克劳斯走出审讯室，跟外面的少年对上目光。

杰森低声问：“那个人，会怎么样？”

“虽然他亲口认罪，但目前的证据不是很足够，未必能成功起诉他。”克劳斯说，“就算起诉成功了，由于他不是主脑，顶多只会坐十五年牢。”

“不论他坐多少年，那些孩子也永远都见不到他们的父母。”少年冲口而出。

克劳斯垂眸看他：“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我会……”

杰森犹豫了。

把他送进监狱里？那是蝙蝠侠的做法。

那他呢？杰森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三年来他以罗宾的身份跟随在蝙蝠侠身边，遵从着他的原则，几乎没有违背过他的命令，却没有想象过如果没了蝙蝠侠，他会怎么做。

他想成为一个令蝙蝠侠满意的罗宾，不想让布鲁斯失望，害怕这得来不易的一切都离他而去。

肮脏的流浪犬忽然有了家，让牠尝试过温暖的感觉后，再把牠扔出去，这是世上最残忍的行为。

其实这次离家出走杰森已经后悔了，他怕回到哥谭以后，韦恩庄园的大门不再对他敞开。

就算布鲁斯不信任他，他还是希望能待在他的身边，盼望有一天自己能够成为被布鲁斯信任的人。

就算他的爱多么卑微。

小时候杰森没想的那么多，布鲁斯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底线和信念杰森都全盘接受，但是长大以后，他开始觉得两人的道德观有分歧。

布鲁斯说他下手太重，可这不是罪犯们应得的吗？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伤害无辜的人，多揍几下又怎么了？就算他们被揍死了，他一点都不会觉得怜惜。

他在犯罪巷长大，布鲁斯在韦恩大宅里长大；他睡的是冰冷的铁皮，布鲁斯睡的是柔软的大床；他最常吃的是数美分一条的法棍，布鲁斯吃的是数百美元的高级餐厅，即使他们对罪恶拥有同样的愤怒，但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分别——布鲁斯·韦恩是罪恶的受害者，而杰森·托德生于罪恶。

“保证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用什么方法。”少年加重了语气。

说完，杰森倏然清醒起来，想起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警察，在警察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过于可笑。

他松开了拳头：“忘记我的话吧，我只是……”

“不，我觉得你的想法没有错。”克劳斯打断他的话，“有时候法律并不一定能给予他应有的惩罚，不是吗？”

杰森的表情充满怀疑：“但你是个警察，执法系统下的产物。”

“我遵守法律，是因为我没有义务去确保是不是每一个犯人都得到惩罚，我只是尽我所能。更重要的是，法律对一个社会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拥有过度的自由人们就会开始自伤残杀。”

杰森沉默了下：“……这听起来很矛盾。”

“社会本来就是矛盾的，好人被杀害，坏人逍遥法外，杰森，你得承认，所谓的法律系统，其实只是人定出来的一套标准，当你的权势强壮到一个地步时就可以无视它。”

男人走近了些，一阵淡淡的味道缠绕在杰森的鼻腔，他说不出这是什么味，也不太像古龙水，就像他的皮肤本来就散发着这种味道，迷惑了他的神智。

“我曾经抓过一个本地的黑帮老大，也有足够的证据起诉他了，可是最后他还是被释放了出来，因为他买通了地方检察官。一个月后，他走私了一大批军火，行动被警方发现，五个警察在枪战里殉职，其中四个都有家庭。”

杰森没由来的感到喉咙有些干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恶魔的目光落在他粉嫩的舌头上，再轻声细语地凑近他的耳畔，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如果杀一个人就能救九十九个人，这不是很划算吗？”

他走得越近，少年的“气味”就越明显，宛如最甜蜜的诱惑，刺激着他的神经。

恶魔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染红。

不知道自己身上每一寸都在引诱着恶魔的杰森抬头：“凌驾在法律之上，这样岂不是……”

“私刑者？”男人眉梢一挑，眼睛的颜色在杰森抬头那刻便恢复了正常，“我会说，这是法外者。”

杰森猛然抬起头，眼里掠过一抹错愕。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异类，因为无论是布鲁斯还是迪克，都肯定不会容许他有这样的想法。

在布鲁斯的眼里，他就像一个随时会走上歪路的小偷。

也许布鲁斯是对的。

即使男孩被蝙蝠侠收养，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变，那个在犯罪巷长大的小男孩始终都是他血肉里的一部份。

克劳斯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而杰森本人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思考方式已经偏离了原先的轨道，蝙蝠侠给他灌输的价值观在摇摇欲坠。

男人轻轻地笑了，如同恶魔露出他的獠牙，在他心里埋下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芽的罪恶种子。

终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

迪克从档案室回来就看见杰森坐在他的座位上，罕有地没有乱动他的东西。

迪克走过去，他能看出杰森有点魂不守舍，问：“你们刚刚做什么去了？”

克劳斯代杰森回答：“我带他参观分局里的设备。”

迪克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到下班的时间了，而他的工作已经完成，只要等到整点就能离开。

他问杰森：“饿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杰森摇摇头。

克劳斯拿着一杯咖啡走过来，单手插着裤袋，扬眉道：“小孩子不多吃一点会长不高的，你不想学你哥吧？”

迪克：“……等等，我觉得我——”

——身高很标准。但当他看着一米八六的克劳斯，嘴巴里的话忽然噎住。

杰森横克劳斯一眼，不服输的皱眉：“我以后会比你高。”

虽然目前的距离有点遥远，不过他才十五，说不好真的能追上。

分针指向12，迪克把东西收拾好，对杰森说：“参观够了就走吧。”

杰森本来的目的就不是纯粹的想参观警局，走的时候倒是挺干脆。

只有克劳斯嘴角一勾：“不跟警察哥哥说再见？”

杰森：“……”

杰森：“……再见。”

少年跟随迪克走向升降机，经过他身边时，他感觉到外套的衣摆被掀了起来。

他一摸，果然是不见了手铐。

克劳斯抬头看向升降机的方向，升降机里的少年站在迪克身后，食指上勾着从他那里顺走的手铐，炫耀般展示着战利品，冲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

在关门前，克劳斯读出了他的唇语。

【来铐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