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夜晚，天光照得地面亮堂堂，那路灯的尽头影子越来越长，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像落叶，打着旋儿，找不到根。她留了心观察，之后又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是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守意。

“你怎么没告诉章意？”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可能告诉你，会比告诉章意更让他好受一点。”

徐皎每每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开始恐惧，恐惧未来的某一个时刻，或许会像长宁叔，像老严，像木鱼仔，像章承杨，又或者像章意那样，那样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这个时候他一定特别需要小情人的温暖吧？”

她冲安晓眨眨眼睛，安晓立刻会意，二话不说提包走人，给她可怜兮兮的男友送温暖去了。徐皎则不免想到，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刻，她又该何去何从？

进入暑期之后，学生们一一离校，宿舍楼里冷冷清清，只有临近大四以及准备考研的一部分大三学生留了下来，宿舍统计相关信息时，于梦给徐皎打了个电话，询问她的意思。

徐皎上学期挂了科，借口要补课，登记了名录。于梦问她挂科的科目，说：“我有笔记本，可以借给你。”

继上次不欢而散后，他们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进行非必要的交流，难得于梦先低头，徐皎自然顺着梯子往下，道了谢，晚上回去买了一大包零食。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梁小秋一边吃一边抱怨最近找实习单位到处碰壁，于梦帮她重新做简历，徐皎刚好认识一家广告公司的HR，可以帮她推荐一下。

梁小秋感动地眼泪汪汪：“哇，居然是名匠，他们家香槟雪茄出口半个地球，还辐射包括外贸、旅游多个行业，是超级五百强公司，你怎么认识的？”

“之前校招会在路上偶然遇见，对方崴了脚，我借了一双鞋子给她。”

“天呐，这是什么好运气，我好羡慕你。”梁小秋戳着手机上新鲜出炉的名片看了好几遍，对徐皎郑重道，“谢谢你，你真好。”被于梦瞪了一眼，忙又道：“你也好，谢谢你帮我做简历，没有你们我真要完蛋了。”

于梦一笑，转头问徐皎：“你呢？实习单位找好了吗？这事儿系里还挺重视的，明年要申报重点大学，咱们算撞枪口了，教务员说开学后会重点审查，记必要学分。”

徐皎戴上手套，拆了包薯片，一边找刮刮卡一边说：“嗯，找好了。”

“哪里呀？”

“一家钟表店。”

“你对钟表真是情有独钟。”梁小秋问，“钟表店实习什么？修表吗？还是卖表？”

“我不是签了金戈的代言嘛，想多熟悉熟悉，而且实习表里不是要求我们拍一条创意广告吗？我正好找找镜头的感觉。”

“人家钟表店能让你拍？”

徐皎支着下巴一笑：“不让拍我也要拍。”

明显是带着点任性的口吻，梁小秋嗅到其中隐隐约约酸甜的气息，凑到她旁边问：“是不是那天晚上送你回来的那个人？”

“什么？”

“就你喝醉那一晚呀，个子高高的，长得特别帅，说话也好温柔。”

看她一脸八卦的样子就知道憋了很久，徐皎哭笑不得：“你话题跳得也太快了，不是在说实习吗？”

“到底是不是嘛。”梁小秋说，“还有之前你受伤的时候……”

她话没说完，于梦忽然咳嗽一声。两人视线相交，梁小秋半是不甘地撇了撇嘴，止住了话题。徐皎看她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自己，问：“怎么不说了？”

梁小秋摇摇头。

徐皎刚要再问，安晓抱着几个包裹冲了进来：“在门卫那儿看见你的快递，就顺手给你拿回来了。感动吗？”

徐皎上前帮她接东西：“你买的什么，这么多？”

“衣服、鞋子，化妆品，还能有什么？你快看看你的。”

“我记得最近好像没有买东西。”

安晓手上终于腾空，累得一屁股坐下，抚着胸口道：“国外寄回来的。”说完瞅徐皎一眼，“我是没仔细看，不过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谁。国外的，除了那谁还能有谁？”

徐皎没搭腔，翻出包裹一看，果然是从洛桑寄来的。洛桑是瑞士西部城市，毗邻日内瓦湖，距离跨国公司云集的日内瓦非常近。

至于日内瓦有哪些著名加工厂就不言而喻了，江诗丹顿专门为富豪提供定制服务的“梦之队”，就在日内瓦阁楼事业部。

安晓看徐皎发愣，催促她道：“想什么呢？快拆开看看，这回又送了什么东西给你？”

徐皎掂量了下包裹的重量，安晓嫌弃她磨磨蹭蹭，自己接过去拆开，一看顿时扫兴：“怎么还是书？”

徐皎早就猜到是什么。这几年他给她寄了很多只有瑞士当地发行销售或是博物馆馆藏的钟表类书籍，多是英文原版，偶尔里面会夹一两张明信片，以及他跟朋友一起的生活旅行照，这次也不例外。

唯一的例外是，多了一只“叮当猫”的卡通玩偶。

安晓眼尖，发现商标上的字样：“咦，日本原装进口的？”

徐皎所有社交软件的头像都是叮当猫，可见她对叮当猫爱地有多深沉了。安晓一边把玩玩偶，一边不忘揶揄她，“他还蛮会投其所好的嘛，书是你喜欢的，玩偶也是你本命萌物，虽说没什么新意，但合你的意最重要。怎么样？小心脏有没有一种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感觉？”

徐皎瞪她：“不要瞎说。”

“我怎么瞎说啦？当初迎新晚会一结束，他就出国进修了，我们这些学弟学妹脸都没认全，偏偏就记得你。留了你的电话不说，这些年隔三差五可没断过联系吧？说是学长照顾学妹，谁信呐？你知道一本英文原版书多少钱吗？这跨国邮费也是烧得慌。”

说完见徐皎拼命使眼色，才发现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一回头，见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的内心顿时汹涌咆哮。

“哎呀，突然头有点痛，我先走了。”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包裹就溜，徒留徐皎一人面对寝室里若有似无弥漫着的尴尬气氛。

她放轻动作，把书放到书架上。于梦点按着鼠标，对梁小秋说了几点做简历要注意的地方，梁小秋唯唯诺诺地点头，心思却仿佛早已飞到大洋彼岸的另一头。

于梦把鼠标一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

梁小秋吓得往后一退，抵住柜门。

于梦也没心思再帮她改简历了，回到自己位置上。余光瞥见徐皎桌上的玩偶，双目顿觉刺痛，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问道：“徐皎，刚才安晓说的那个人，是孔佑学长吗？”

徐皎收拾着书，停顿了会儿点点头：“嗯。”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

“偶尔。”

于梦攥着桌角，手指发白：“当初迎新晚会是我张罗的，你知道我对他有意思吧？”

那会儿新生入学还没有多久，于梦就喜欢上了学生会主席——孔佑。打着迎新的旗帜组织了一场晚会，其意图再明显不过。连着几天在宿舍挑选衣服，她和安晓都知道。可孔佑很快就出国了，听说于梦跟他表白过，但被他拒绝了。

徐皎涂掉包裹上的个人信息：“嗯，所以我没有跟你说。”

“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我跟他只是朋友。”

“他为什么……”于梦说到一半顿住了，咬住唇，喉咙发紧，“他喜欢你？”

徐皎不想跟她讨论自己和孔佑的关系，但也不想让她误会，故而道：“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去苏黎世玩，就挺喜欢当地文化的，后来知道他去瑞士留学，就多聊了几句。他知道我喜欢看钟表相关的书，就帮我留意一下，没别的什么。这种事，好像也没有声张的必要。”

怎么没有必要？之前几次看她收到国外包裹，听安晓捉弄她，还以为是老同学，没想到竟是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的孔佑。

更没想到的是，在他拒绝她的那一天，却留下了舍友的联系方式。

于梦越想越觉得讽刺，什么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原来都是骗人的。她往后退了两步，忽而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他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什么？”

“别再装了，刚才小秋问你你还支支吾吾，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你之前受伤的时候，每天都有一个男人在楼下等你，给你送早餐，陪你去医院。广告学专业大都是女生，什么事能瞒得住？徐皎，那个时候我们给你买的早餐，你都丢了吧？”

徐皎愣住。

“你那个男朋友很有钱吧？隔壁班的女生说他戴的是名牌表，一双鞋子几千块，每天给你送的早餐都不一样。原本我和小秋看你受伤，怕你去挤食堂不方便，好心想帮帮你，谁知道你这么虚伪。也许在你看来那几顿早饭不过几十块钱，可对我们来说却非常重要，你明明已经有人送，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还要假惺惺地接受？”

徐皎不知道怎么短短功夫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局面，但听她的意思，这根刺已经在她心里埋了有一段时间，不拔出来的话，只会越来越痛。

她想了想说：“如果我拒绝，你会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你以为我会怎么想？”

“我不说是怕你们多想，你们为我做的我很感激。”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就是你说的感激？”

“你跟她解释个什么劲，惯得她。”安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门没有掩实，估计听了有一会儿了。她走进来挡在徐皎面前，“舍友的好意，拒绝一次不成，还能两次三次拒绝吗？反正她拒不拒绝，在你眼里都不是好东西，拒绝了你说不定还要觉得她装腔作势瞧不起你。你们给她买早餐，她心里不知道多高兴，特地跑城南给你们买糕点。除了第一天早饭没吃，后面哪一顿落了？没错，她是有别人给她带精致早餐了，可她浪费你们的好意了吗？她是不是隔三差五就买点零食给你们？”

于梦被堵地没话说。

“而且孔佑早八百年就拒绝你了，他喜不喜欢徐皎，是他的事，皎皎没有义务要告诉你。知道为了维护你这敏感的、可笑的自尊心，大家装得有多辛苦吗？”

“你说我可笑？”于梦强忍着，泪水在眼眶不停地打转，“我的自尊心，轮得到你来维护吗？”

“也是，我操的哪门子心呐。既然这样我就把话说开了，请你好好收拾你的自尊心，揣实了，别到处受伤，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羡慕别人优秀是一回事，可嫉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梁小秋眼看事情不对劲，站到于梦身边：“我们不是舍友吗？你们明明知道于梦喜欢孔佑，三年了却说也不说一声，是有点过分了吧？”

“我呸，你们在背后跟人一起嚼她舌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们是舍友？”

“谁嚼她舌根了，你别污蔑人。”

“没有嚼舌根怎么知道人家有钱还戴名牌表？穿几千块的鞋？以讹传讹也动动脑子好不好？真见过他，不会没看到人家只开一辆五六年的旧车吧？人家根本不爱显摆，全身上下也没一件名牌，至于表，对人家来说根本不是牌子的事。你们这么好奇，要不要我开场茶话会把他祖宗八代都告诉你？”

眼看这两人再吵下去，准得惊动舍管，同层已经有人听到动静在外头张望，徐皎忙拉住安晓，冲她摇了摇头。安晓一甩头发：“姑奶奶吵架从来没怯过场，我今天说的话你们最好给我记到心坎里去，笑话别人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别人笑话，不要哪一天自己沦为笑柄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