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在一片漆黑的房间之中睁开了眼。

他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江户川乱步嘲讽的声音,手指却下意识地摸索到灯光的按钮上方，轻轻地按压了下去。

啪嚓一声，亮黄色的光芒便像瀑布一般坠到了太宰的身上，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回想起方才在梦里发生的一切,太宰治哀叹一声,抬起手来,将自己的头发揉得有些乱糟糟以后,就着这身单衣出了房门，走到了属于江户川乱步那间房间的门前。

然后,他就举起右手,用最大的力道向着面前的红木门拍下。

过了不到半分钟，或许是因为房间里的人忍受不了这响彻整条走廊的撞击声，太宰治就看到眼前的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打开了。

露出了站在门后,满脸不愉的江户川乱步。

名侦探的心情确实非常不爽：“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虽然说是这么说，他其实也明白太宰治在半夜时分敲门的理由。所以，乱步在停顿了一下以后，不耐烦地补充道，“有事的话，等明天我起床之后再聊。”

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是没办法理解那种能够将全身力气都全部抽去的无力感的。虽然在另一个世界里只是到达了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濒死状态，但是由于之后还让岩窟王带着太宰治入了自己的梦——江户川乱步信誓旦旦地声称,这是所谓的趁热打铁——现在他的脸色比起传闻中的苍白鬼魂来,也没好上多少。

想到终于被自己拿到了手的“书”，江户川乱步的神情终于柔化了一些。他看向直愣愣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宰治,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和一些：“我现在想要睡觉,太宰。”

侦探握了握拳,却只能从冰冷的皮肤上面感受到滑腻的冷汗。

他强撑着,用冷淡的眼神向太宰治直觑过去。

太宰治望了望江户川乱步的身后——由于身高的差距,他很容易就成功地做出了这番动作，但是却只看见了一片黑洞洞的空间，如同要将人吞噬殆尽的巨龙之口。

男人不打算就这么轻飘飘地把梦境里的事情放过去，但是他却又在里面察觉到了一些东西，让他没办法再理直气壮驳斥乱步，甚至在这时候生出“要不然明早再来问话”这一柔软心思的东西。

不过，太宰治在沉吟了片刻后，还是继续探究了下去。他首先向江户川乱步问道：“那个小学生侦探呢？你把他丢到哪儿去了？”

江户川乱步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工藤……不，江户川柯南已经回去了，现在可能是在和那位咖啡店的服务员先生聊天吧。”

“你把他带进去就是为了让人发现你的‘真面目’？”太宰治神色惊讶地感叹，然而，他的语气依旧浮夸到让人手痒，“浪费这么几大天，乱步先生你只是达成了这一个目标吗？”

太宰治相信江户川乱步的能力，就像江户川乱步确信太宰治的难缠一样。在作为同伴时，这种认知可以称得上是信任，自然能够让他们的打算融洽地推进；但是到了两人已经貌合神离的现在，这种过于透彻的相互了解却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可惜，就如同梦中所暗示的那样，江户川乱步曾在相似的前提下与太宰治交手过数次。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一边冒着体虚的冷汗，一边用一点诚心也没有的话搪塞过去：

“我让他也发现了你的‘真面目’。”

太宰治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明白，江户川乱步没有告诉他的部分可能就像梦中无法揣测到的部分一样，是现在的自己还没有接触到的领域。

男人只是把“江户川柯南是一个突破口”这一点暗暗记下，就迈开几步向前，走到了距离乱步极近的位置，暗含指责地对他说道：“身体虚弱就直说呀，乱步先生，我又不是那类趁病人神志不清就借机拷问的人。”

江户川乱步对于自己被戳穿这一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比起这一项，他看起来更在乎太宰治虚伪的自白。

不过，在轻声嘲讽了他几句之后，江户川乱步也不再强撑着，而是径直转身，朝房间里走了回去。

太宰治指了指房门，好心提醒：“乱步先生，你还没关门呢。”

“我关了门你也会撬锁进来，”江户川乱步不再隐藏自己对太宰的了解，反而开始对他的恶劣本质大开嘲讽，“反正我今晚肯定没那个精力来阻止你，不如大大方方地让你看个够。”

太宰治听到这话，也不客气，半点不害臊地就跟着乱步身后走了进去，好笑问道：“那你就不怕我真的发现些什么吗？”

他还记得顺手把房门也关了上去。

“除非你会摄魂咒，”江户川乱步在床头坐下，“不然没人能在我身上找到真正的秘密。”

言下之意，他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让人威胁到自己的资料。

太宰治耸耸肩膀，真诚地感到了一阵可惜。

他在黑暗中摸到了书桌旁边，老老实实地打开桌上的昏暗书灯，在椅子上坐下了。

男人背对着乱步所在的方向，却能听能窸窸窣窣的几声，猜测他大概已经躺上了床。很快，青年的话也应证了太宰的想法：“我先睡了，不要来打扰我，不然明天我就让埃德蒙把你挂在东京铁塔上飘一天。”

一个对太宰十分具有威胁力的恐吓。

太宰治嘟囔几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很快，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两道缓慢的呼吸声，和太宰查阅资料时翻页的声音。

太宰治看向这份大喇喇摆在桌面上的报告书。从尾页的精致花体署名来看，是出于那位詹姆斯·莫里亚蒂的手下。他想起这几日来对方的神出鬼没，又结合这几页纸上所写的内容——大概是这名中年绅士如何从各个地方招揽人才，成立了一个没几个人，也没什么势力的新组织的事情。

不过，太宰治却从这份仿佛是要打算白手起家的报告书中察觉到了江户川乱步的打算。

达成了目的，然后呢？

太宰治思考着。江户川乱步并不是贪慕权力之人，不管是之前的那一个，还是现在这复杂多变的一个，他很确认这一点。所以，不管对方凭借这一跳板坐了什么，他都绝对有更加深远的目标。

太宰治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身后这人了——之前他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在此刻，男人才真正意识到这究竟意味如何。

太宰治张开口，问道：“必须这么做吗，乱步先生？在我看来，和武装侦探社的大家一直相处下去也是不错的选择。”

作为选择了这条道路的前辈，他自然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然而，房间里依旧静悄悄的，好像从始至终都只有太宰治一人。

他没有等到回答。

太宰治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又继续翻阅起那份报告来。

纸张的翻动声音回响着，就这么持续了一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