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应该是敞开心扉的一次互相坦白，但言语和景逢都选择了淡然相待，选择了一语带过。对他们来说这个人生的岔路口已经安然渡过了，既然一切都恢复了原样，那么怎么度过的这个路口，又是谁发现了走过去的方法也并不重要了，反正彼此之间再没有什么阻拦，又何须将时间花费在这些有关旁人的事情上呢？

景逢只要明白，明白他在言语心里的地位超越了种族也超越了俗世的目光即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景逢和言语依旧过着他们的小日子时，景岳西却在家里抓耳挠腮，他没有想到对景逢来说这样的威胁都已经不能让他感到害怕了。

眼看已经过了约定的期限到了晚上，景逢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景岳西知道他这是放弃了自己给他的机会。

既然他放弃了，景岳西也不愿意再等下去。

见丈夫要出门，宋舒雅便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宋舒雅拦住景岳西，轻轻开口，“你先别急，把儿子叫回来问问再说吧。”

景岳西是个急性子，根本是等不了的，但宋舒雅说要等，他便会老老实实得听她的话，转头给景逢打了电话。

景逢今晚早就抽出时间往老宅去了，接到景岳西电话时他剧里老宅只有二十分钟路程。

“我很快到，有事见面说。”

说着，景逢便挂了电话。他看向窗外熟悉的街景，从前让他觉得不安的，现在都恢复了普通的样子，不再包含着痛苦的回忆了。

景逢从未想过父亲对自己最大的成全，就是他曾经并没有动手。只要不涉及言母的生死，其他一切对景逢来说都可以跨越。

景逢到老宅的时候，景岳西已经坐在楼下等他了，宋舒雅却不在。

见母亲不在，景逢也知道昨晚母亲见过言语的事父亲是不知道的。

景逢微微吸了口气，做足了准备。

“父亲。”

见他来了，景岳西缓缓抬眼，“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怎么，我定下的期限对你来说已经不管用了？你就真的不怕有的事情经过我的口说出去会放大效果？”

景逢轻轻笑了一下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景岳西对面。

“今天我来，是想感谢您。”

景岳西已经做好了要和景逢对峙甚至争吵的准备，就和这么多年来的每一次一样，但听到他的话，景岳西刚刚还绷紧的弦突然松了。

他怔怔得看过去，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感谢您当年没有伤害她的母亲，不光是为我，也为您自己。”

景逢的话音落下后，景岳西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他缓缓看过去，景逢那张脸上全是自信。

景岳西紧了紧牙根，正色起来，“怎么，现在是在套我的话？”

景逢摇了摇头，“不。其实您很清楚，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您当年并没有干涉言母的生死，只是让他们离开b市。这么多年您之所以一直承受着我的憎恨也不说真相，无非就是想要让我没有办法安心得留在她身边。”

“但您错了。”

景逢顿了一下，眼神坚定得看过去。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得和父亲一起坐在同一张桌上了，从前只要想到那件事，景逢就觉得恶心，连流淌的血液都让他恶心。

但今天他知道，其实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位年老父亲的执拗而已。

景逢轻轻抿了抿唇，开口道，“我一直忘了告诉您，虽然我答应要自己坦白，但就算我说出了您制造的真相，就算她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离开她，更不会让她离开。”

“就算用尽一切手段，用尽我拥有的一切我也会将她困在身边，就算恨我也好，只要在我身边就好。只要她在我身边，一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我可以让她知道我到底有多爱她，总有一天她会原谅我偏执的父母做的一切。我会在她身边赎罪，以任何一种方式，但我不会放开她。”

“从与她重逢的那天起，我就丧失了一个人生活的能力，我早就没办法再经历没有她的生活了。所以即使我什么都告诉她，我也不会与她分开。”

“不过如今好了，您不必再费心我与她的事情，她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的一切，也知道您编造的那些所谓的真相，不管从任何角度，您都不能让她离开我了。”

景逢说完，没有去看景岳西那张渐渐垮掉的脸，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景岳西现在的愤怒和震惊。

景逢缓缓站起来，“您不喜欢她没有关系，我喜欢就好。在您没有认可她的每一天，我都不会再回来。”

“希望您好好保重身体。”

景逢说完所有想说的话便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他抬脚往门口走。

走出两步后，景逢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景岳西，眼神坚定。

“父亲。”

“感谢您当年没有做错了事，让今天的我还能苟活。”

景逢走后，老宅里像是一瞬间就冷清下来了，景岳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回神。

宋舒雅听到了景逢说的一切，不知为何她很感动。这一刻她不是一个血统高贵且承担着血统继承的女人，而是一个全天下一模一样的母亲，这一刻宋舒雅终于明白了天底下平凡简单的母亲的想法了。只要是为了景逢，为了他幸福快乐，宋舒雅可以做任何肮脏的事，也可以做任何伟大的事，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个来自她的身体，如今成长为大人的孩子罢了。

就算景逢如今与宋舒雅有了隔阂，但作为母亲，宋舒雅怎会不知他是真的喜欢言语。只要他喜欢，只要他开心，人类也好猫科也罢，都不重要了。

宋舒雅一步一步走下楼，轻轻得靠在景岳西肩上。

“你骂我吧。”

景岳西坚挺的脊背并没有动弹。

从景逢说出他已经全部知道的时候开始，景岳西就知道是妻子说的。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自己和妻子。

景岳西曾有片刻时间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宋舒雅不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上，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告诉景逢，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彻底违背自己的意愿。

但这一刻她靠在自己身上，用无力且单薄的声音说着那句话，景岳西便一下子全部明白了。

他缓缓叹了口气，轻轻得抬手扶着宋舒雅的头发。

“我明白，你想要他快乐。”

宋舒雅靠在景岳西肩上，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有了安心的感觉。

“他和你一模一样，都是倔脾气。就像当年你不让我走一样，就算你强行让他坦白一切，就算那姑娘恨他了，他也不会放开那个女孩，他们最终只会像我们一样互相欺骗互相愧疚，互相折磨。”

“但我们都不能保证他们也会如我们一样能敞开心扉，所以岳西，你明白的，我爱你我也爱景逢，他是我的孩子，我没办法看他不快乐。”

“既然我们都曾经不快乐，为什么还要让孩子也与我们一样呢？”

“当年我生他的时候，你告诉我你一定会让他快乐得长大，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可对他来说所有的快乐都是那个女孩子，最贵重的也是那个女孩子啊。”

景岳西终于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刻他不再是肩负血脉传承的男人，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想要给儿子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的父亲。

景岳西明白，即使自己将这个世界都给他，可没有那个人类女孩，他一样不会快乐，而憎恶只会越来越深。

景岳西长长得叹了口气，拦住妻子的肩膀靠在她的头上。

“我不会再干涉了。”

“但我也没办法接受。”

宋舒雅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这一刻她没由来得轻松。

她轻轻笑了，紧紧依偎着丈夫。

“我替他们谢谢你。不接受也没关系，相爱是他们的自由，接受则是我们的权利。”

景岳西从未想过最后这场战役变成了这样，这一刻他越发深刻得明白，爱才是胜负的关键。

景逢赢了是因为爱，自己输了也是因为爱。

可就算是输了，可景岳西却觉得释然，是这二十年来头一次释然，是再也不会害怕的释然。他明白从此舆论压迫也好，旁人非议也罢，于自己来说都已经无关了。

既然是景逢自己选择的路，那他自然有信心能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