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

《棠音》

第 105 章 (二三)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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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猫妖!”钟忆瓷一声怒呵,竟从烧败的火堆旁捡起了那条落魄的铁鞭,抡起来就抽向了李舟瑔,“吃我一鞭子!”

钟忆瓷自然没什么深厚内功,一鞭子砸在惊雨剑气上就是挠痒痒。可她执着地不肯停手,一鞭子接一鞭子地抽过去,被她强行拆掉包扎的伤口重新裂开,渗出温热的鲜血,混着从额头鬓角流下冷汗珠子,染透破烂的衣衫,却也让那条冷冰冰的铁鞭重新沾留一抹余温。

李舟瑔像看蚂蚁一般看着她,笑道:“小丫头,你的手不想要了?”

“要你管!”钟忆瓷咬着牙,反复换手抡鞭子,“姑奶奶我乐意,今日就是死,也不能让你这猫妖痛快!”

“既如此,我便先成全了你!”李舟瑔登时挑剑刺向钟忆瓷,被囚于剑气牢笼下的叶棠音这才得以喘息。

钟忆瓷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假,却也从未与李舟瑔这等当世高手对阵过,不由得乱了阵脚,心一慌气一散,剧烈的痛感顿时就从指尖钻入心窝,疼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李舟瑔一剑挑落了她手里的玄墨鞭,她被剑气震得连连后退,哐当一声撞上假山石,幸而身后背着刀盒充作护盾,否则身上怕是要被尖锐的石角磕出个窟窿,可即便如此还是撞得七荤八素,觉着五脏六腑肠子肚都要被捶出来。

万幸的是小命尚在,钟忆瓷立马又虔诚地感谢了不虞百八十来遍,心道这师父真乃神仙下凡,人不在送把刀过来,竟还能救她一命!

李舟瑔黑着脸色道:“你不是薛家人,你求饶,我可以留你一命。”

“呸!你个死猫妖!想让姑奶奶求饶,做你奶奶的春秋白日梦吧!有种你就杀了我!”钟忆瓷不屈地仰着头,睁大眼睛死死瞪着步步紧逼的李舟瑔,冷声嗤笑道:“姑奶奶不怕你,大不了到阎王殿里等着你!”

“你爹没来趟浑水,你哥也逃命去了,你们钟家的仁义脸面,最后竟落到你一个小丫头身上,你说你多可怜。”李舟瑔嘲讽地笑道:“你将这条命搭在这里,除却一文不值的贞烈名声,和旁人几句无关痛痒的惋惜哀悼,什么都得不到,这样做值得吗?”

“你这辈子没有为别人拼过命吧,也没有人为你拼过命。”钟忆瓷倒吸一口凉气以缓解痛感,下意识动了动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手,眼眶娇娇柔柔地往下掉金豆,嘴巴却匪里匪气地往外啐了口血痰,哂笑道:“有的人一辈子都没人爱,不知道谁可怜……”

“你胡说!”李舟瑔勃然大怒道:“我没人爱?我怎么会没人爱!”

“还急了?我戳中你的痛处了吧!”钟忆瓷大声狂笑道:“草不留的恶匪全被李元尘杀光了,你是李元尘教大的,你是仇人养大的。你在无涯门时拿仇人当亲人,离开无涯又认贼作父,当了李相国的一条狗,混成这副不人不鬼的衰样,你就是一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虫啊!”

李舟瑔的瞳仁当即一沉,左手挥剑毫不犹豫地划向钟忆瓷的喉咙——

当!

这一剑到底还是撞在那赤红碧绿的扇子上,剑尖与玄铁扇骨相撞的一瞬间,强悍的反弹力道迫使李舟瑔微微后撤,而那宝扇则似通灵一般飞回主人手中。

叶棠音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面色惨白如霜,眸中碧色也淡却许多,血渍干涸的右手已痛得麻木,整个人就像一张从血海里捞出来的纸片摇摇欲坠,扯着嘶哑的喉咙呵道:“你要杀就先杀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便动不得她!”

她知道钟忆瓷说那些话,就是在故意激怒李舟瑔,冒死舍命为她争取更多喘息的时间。

钟忆瓷强迫自己站起身,奈何全身的骨头散架一般支棱不起来,屁股离地一寸便又跌坐回去,急吼道:“棠音姐,你快走,别管我!”

“君不负我,生死相报。”叶棠音神色动容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好!我们就同生共死!”钟忆瓷满腔热血涌上头,心窝里别提多暖和,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大对劲,“那个啥……我大哥怎么办?”

若和自家嫂嫂死在一处,她那倒霉哥哥不就又变回光棍了,这可万万使不得!

“姐,能跑一个是一个。”钟忆瓷倚着墙根傻笑道:“我活这么大还从没像今日这般英雄过,真死在这里也痛快!你打不过就跑吧,顺便带上那个活门规,老家伙要是被埋在这里,我怕我爹和我大哥不好向无涯门交待。记得告诉白子诚一声,以后我再也不会找他的麻烦了。千万不要告诉孟北宵,我死前被凑得这么难看,有损我光辉伟岸的形象……”

“你胡乱交代什么遗言!”话音未落,叶棠音直接打断道:“广寒刀与玄墨鞭的传人,谁敢要你的命!”

钟忆瓷一愣,背下意识地向后贴了贴,那威风凛凛的刀光,仿佛已照进心底,驱散一切阴霾与恐惧;湛亮的眼眸又瞥向跌落在不远处的铁鞭,年少愁眉紧了又紧,眼神坚定复坚定。“说的对!我不会死在这里!绝不会!”

钟忆瓷咬牙一怒吼,徒手扒着假山石一角,一寸一寸地攀蹭着起身,经历三番五次失败后终是站起,手上的血已经将石壁抹红……

“啧啧啧!年轻人为何总是这般不惜命呢!”李舟瑔的目光从叶棠音身上扫过,最终落在她颤抖不止的右手上,皱眉问道:“你的左手废了?”

叶棠音心弦一紧,沉眸盯着他,却未回应。

“不承认也没用,你瞒不过我。”李舟瑔左手拎起剑,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高手若不会左右开弓,便也算不得高手了。就连钟忆瓷这种小白弱者,出于本能都会换手作战,叶棠音右臂伤势惨烈,却仍不肯换另一只手,原因大抵就只有一个——她的左手不能用!“你这样的年纪能在我剑下走这么久,已属实难得,只可惜是个单手残废,活不过今夜。啧啧啧!年轻人总是不惜命啊!为了别人搭上自己,值得吗?”

叶棠音竟也问道:“你这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有没有人为你拼过命?”

李舟瑔微微一愣。

“也曾有人为你拼命,只可惜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叶棠音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余守正,又道:“你也曾为别人拼过命,不惜触犯门规,偷炼禁术,可那个人他知道吗?知道了,他敢承认吗?为了他搭上自己的名声前程甚至性命,却换来了背叛与抛弃,值得吗?”

“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李舟瑔怒目而视,激动地嘶吼道:“他是不得已的!”

“呵呵!自欺欺人,有意思吗?十年了,你居然还没有看清楚……”叶棠音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个血印地朝余守正趟去,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不承认也没用,你就是赌错了人,高看自己的情深,却低估他的寡意。你为他偷炼禁术,而他竟要对你赶尽杀绝,你才是真可怜!”

“住口!”李舟瑔剑指她的面门,“我叫你住口!”

叶棠音毫无惧色,咄咄道:“草不留的后人又怎么样?无法左右自己的出身,却能决定自己的选择。是你师父将惊雨剑传给你的,你还记得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师尊……”李舟瑔微微晃了晃,恍惚间眼前浮现旧时光景——

那年师尊亲手将灵秀无双的宝剑传给了他,笑蔼蔼地对他说:“惊雨灵秀,唯汝堪配……”

“惊雨灵秀……唯汝堪配……”李舟瑔一边猛烈地晃着脑袋,似乎想要将萦绕在脑海里的画面驱逐,一边却又反复呢喃这八个字。

“你师父岂会看走眼,彼时的你当然配得上惊雨风骨,可怜你却为了那个人抛弃自己……”叶棠音背在身后的左手,悄悄朝钟忆瓷摆了两下。“你并不是天生恶种,而是所托非人,一朝堕入魔道,受尽唾骂诛伐,再回不得人间。从此你和那个人正邪不两立,死生不和解。这险恶的江湖不知你之悲哀,知你悲哀者却又不肯承认,你才是真悲哀。”

“师兄……”李舟瑔戚戚地笑了起来,喃喃道:“你不信我……也不认我……为什么……”

他持剑的左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竖起的瞳仁再次溃散。

叶棠音见状心下松了一口气,拽起余守正往肩上一担,挥扇扬起漫天尘烟,旋即朝着围墙方向撤离。

“骗子!都是骗子!”岂料,叶棠音刚跑到墙根底下,李舟瑔平静的瞳仁又突然竖起。他挥剑劈向叶棠音,暴戾的剑气划破尘烟,如千钧般朝她砸去。

叶棠音顿觉一阵寒意逼近,下意识抢先将余守正扔出墙外,就在这一瞬间,剑气竟在她背后开出一道口子,自右侧肩头裂至左侧后腰,足有一指宽半指深,血水喷涌成了一片红雾,剧痛生生将她攀登的脚步压扯下来。李舟瑔一剑接着一剑地劈过来,打得她在围墙前连连转身,终是精疲力竭,如折翼蝴蝶般跌落在墙根下。

李舟瑔持剑一步一步靠近她,冷笑道:“巧舌如簧,心思阴毒,你这样的恶胚最应该入魔。”

“呵呵……”叶棠音强忍剧痛笑了笑,靠着墙根咽下了一口血,心道这回打死不能再吐血,否则没被打死也要吐血而亡!“成佛成魔,皆由己念,你入魔确然怪那些人面兽心的狗东西苦苦相逼,可是更应该怪你自己,是你自己选了不能回头的恶路。明珠蒙尘时,只待昭雪日,但你不是明珠,你是相国铲除异己的刽子手,从你沦为杀人工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配不上惊雨风骨。”

李舟瑔沉眸呵道:“你懂什么!为了活下去,我别无选择!”

叶棠音心头一颤,“为了活命……”

“只要能活下去,当狗又如何。”李舟瑔恨恨地咬了咬牙,“只有活下去,我才能看到那些人的下场,才能亲手将他们送进地狱。在我最惨最不堪的时候,是义父给了我一条生路,给了我活命的希望,我当以命相报。但凡与相国作对者,无论尊卑贵贱强弱多寡,都得死!”

叶棠音眼神里满是嘲讽与不屑,“相国洗脑的手段果真不一般,你和杜旻都心甘情愿地为了假爹上刀山下油锅,一个不惜欺师灭祖,一个忍痛弃情绝爱,亲生的儿女都没你们孝顺,养着你们倒是比养着只会寻欢作乐,死于非命还要叫亲爹设法善后擦屁股的亲骨血有用多了。”

李舟瑔神色一紧,“十五小姐的死也和你有关……”

叶棠音挑眉笑道:“你猜。”

李舟瑔咯咯笑道:“以牙还牙,你的狠毒比我只多不少。你就不怕安远王知道,是你害死了他的独子,找你算账?”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禁药可是你惯用之物,就像五年前你对一个无辜女子犯下的罪孽一样。”叶棠音幽幽道:“安远王要算账也只会将这笔账算到你头上,算到相国一党头上。”

李舟瑔恍然道:“原来你早就盯上我了,借力打力,好毒的计谋。你不止狠辣,而且阴险,真是个成魔的好苗子。你这股聪明劲,倒是和当年的我有得一拼,我真舍不得这样杀了你。”

“呸!少废话!老子的命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拿!”叶棠音啐了一口血,道:“惊雨剑李舟瑔十年前就死透了,而今活着的不过是一个杀人工具。老子和你这不人不鬼的死猫妖不一样,老子还要得道登天,位列仙班呢!”

“得道成仙……”李舟瑔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惊愕地看着她,“定风波……”

“是啊!就是定风波!”叶棠音挑衅地笑道:“他是不是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得道羽化登碧落……”

李舟瑔突然怒目而视,气得手哆嗦剑乱抖,呵问道:“你知道什么!你们练的究竟是什么!”

“你这么想知道?”叶棠音笑得越发放肆,“我偏不告诉你!等我成了神仙,你自然就能看见。”

“你想成仙,他也想成仙,你们都想成仙,却将我打入地狱……”李舟瑔阴恻恻地笑了笑,“既如此,我就先送你下地狱!”

言罢,他挥剑奔袭,直冲冲地刺向叶棠音。

叶棠音挣扎着跃起,呵道:“来啊!老子何惧!”

噔!噔噔!噔噔噔!

就在这时,墙外传来了一阵阵弦乐,穿心刺耳,鼓噪神魂,一波又一波魔音当头迎击惊雨剑气,两股气劲在半空碰撞,方圆数尺内树倒石碎,竟比雨天的电闪雷鸣还要惊心动魄。钟忆瓷愣愣地听了听,心道要是自己的倒霉耳朵没聋的话,这是倒霉亲爹的三弦名曲——乐康!

钟老五眼泪刷地涌了出来,决定择日去列祖列宗面前烧香磕头还愿。她方才已经看懂了叶棠音悄悄比出的手势——跑!奈何又弱又菜的自己被打得两腿发软,整个人倚靠着假山站都站不稳,更别提翻墙跑路了。

不过听见亲爹的三弦曲后,钟忆瓷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虽然倒霉亲爹不怎疼她这便宜闺女,但好歹也是亲生闺女,血浓于水啊!不管怎么说,反正她钟老五肯定不会交待在别人家里了!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钟忆瓷扶住,她猛地扭过头一看,惊得瞬间瞪圆猩红的眼睛。“孟北宵!你怎么进来了!叫那猫妖瞧见非杀了你不可!你不要命了吗!快走啊!”

“嘘!你话真多。”孟北宵小心翼翼地解开她身后的刀盒,汗血早已将缄言之前系的那个结扣泡透,蹭得孟北宵满手腥红。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将那刀盒背在身上,而后一把将钟忆瓷打横抱起来,轻手轻脚地往围墙方向撤退,却又不敢抱得太紧了,生怕自己这身软甲碰疼了她的伤口,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他竟走得满头大汗,浑身又僵又酸,愁眉越来越紧,脸色越来越黑。

钟忆瓷难得涨红了一张厚脸皮,噘着嘴嘟囔道:“我有那么沉吗……”

“没……”孟北宵竟被她逗乐,愁苦的眉头终于舒展几分,低笑道:“不怪你,我体虚,回去补补。”

钟忆瓷:“……”

她怀疑郡王爷是在耍流氓,但又苦于没有证据,不好发作!

强悍的弦音与浑厚的剑气在半空中不断地交火,发出巨响,仿若燃爆巨量的黑火|药,一时间炸得天光混沌,星月黯淡。叶棠音扶墙站直身躯,见孟北宵抱着钟忆瓷溜了过来,不禁松了口气,微微闭目,暗暗调动运转自身内功。

“你莫不是看见我爹来了,觉着有了靠头,这才敢露面哦!”钟忆瓷属实口是心非,虽然嘴上刁钻刻薄,但心里还是对孟北宵涉险进来救她心存感激。

“对不起,我来晚了……”孟北宵倒也不回避,黯然说道:“我带的人手实在不足,与李舟瑔的刺客团对阵毫无胜算。万幸你大哥他们突围出去没多久,你父亲便带着人赶到解危救困。眼下外面的情势差不多已经被控制住了,可你迟迟没有动静,我这才冒险进来寻你。我贪生畏死,胆小懦弱,配不上你。”

“那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钟忆瓷有些难为情道:“你来救我属实仗义,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反正我这回丢人丢大发喽,让你白捡一个笑料,便宜你了!不用谢,我们互不相欠!”

“我一点不觉得好笑。”孟北宵严肃地看着她,郑重地道:“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钟忆瓷一愣,一股突如其来的愧疚感叫她心虚,连忙打哈哈道:“我说笑而已啊,你不要搞得这么严肃!”

孟北宵神情极其认真,“我没有心情同你说笑,倘若你当真死在李舟瑔剑下,我便是拼上一切,豁出性命也要杀了他……”

“蹲下!”话音未落,叶棠音突然大声提醒道。

话音方落,一道剑气竟贴着孟北宵的左肩划过,剑气穿透软甲,在他的肩头擦出一抹狭长伤痕,殷红的血珠顿时涌渗。

惊雨剑气避开了三弦魔音的围堵,精准地将锋刃锁定住孟北宵!

“快走!”叶棠音蹬着墙壁如陀螺般旋身飞出,卷着一阵疾风,以身为盾将被弦乐大网漏掉的剑气拦截。她与墙外的弦乐配合默契,孟北宵趁机抱着钟忆瓷翻过了围墙。叶棠音见状才稳稳落地,转身紧跟一脚,将被遗落在犄角的玄墨鞭也踢出去。

剑气忽敛,弦乐骤停,一时间墙里墙外皆归于宁静,唯余叶棠音与李舟瑔各自持刃,隔着满地狼藉与血腥残骸对峙。

李舟瑔持剑笑道:“你的命倒是硬,总能逢凶化吉。”

叶棠音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你的血也不薄。”

“我应该早些认识你,长安镖局竟然卧虎藏龙。”李舟瑔阴恻恻地笑了几声,猫妖嗓在经历一夜艰难缠斗后已然沙哑,那声音听起来愈发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威胁我?”叶棠音冷冷一笑,“就连阎王都不愿收我,你这猫妖能奈我何。”

“定风波……”李舟瑔喃喃道:“他说这是门邪功……他说他不慎走火入魔……”

“那是他!”叶棠音坚决呵道:“不是我!我也永远不会成为他!成为他们!”

“他们……”李舟瑔不禁蹙眉,“还有谁知道你也练了这门邪功?他知道吗?”

此刻叶棠音眼中碧芒已然散净,望着夜色阑珊的天际叹了一口气,“或许天亮之后,江湖人都会知道,自然也包括他。”

李舟瑔突然疯狂大笑道:“他不会放过你!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叶棠音却怜悯地看着他,“你空有一身绝顶的功夫,心却弱小得可怜,你这辈子都无法挣脱李元尘设下的囚笼与枷锁。我和你不一样,我无惧任何人,也包括李元尘。”

“那是因为你不在乎他!”李舟瑔戚戚道:“若是我也能不在乎……”

“你堕入魔道,为禁术所控,为权势所惑,不是因为一个李元尘,而是因为你自己,是你选择了成魔。”叶棠音紧紧握住化碧扇,“而我不会成为下一个你,我想要得道。”

“说得好!”却听一声赞呵,钟伯玄抱着三弦飞身而落,稳稳站在李舟瑔与叶棠音中间,瞥了一眼浴血的叶棠音,“记住你说过的话。”

钟朔紧随在后,落到叶棠音身旁,两个人均是伤痕累累,瞧着属实是一双极登对的落难鸳鸯!

叶棠音不屑地笑了笑,挑眉又看向李舟瑔,“你还不跑?三打一,等天亮,你就是有九条命,也都得乖乖交出来。”

李舟瑔盯着她,缓缓抬起断了筋脉的右手,“我会牢牢地记住你。”

“你最好记得清楚些……”叶棠音沉眸道:“你还欠我兄弟一剑和一条命。”

李舟瑔竟笑得越发癫狂了,旋即挥剑挑起一片尘土,转瞬消失在夜色尽头。

岂料,他前脚刚没影,钟伯玄后脚竟吐出一口淤血!

“父亲!”钟朔一把扶住钟伯玄,焦急道:“您何时受了伤?”

“无碍……”钟伯玄借着儿子的手臂站稳,转而看向叶棠音,平息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钟朔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方才叶棠音之所以轰李舟瑔离开,不是真想要放他一马,而是给自己人留条生路。

叶棠音咳了两声回道:“桃木三弦散百鬼,乐康五音送断肠,岂会连惊雨剑气都拦不住。”

在李舟瑔的剑气冲破钟伯玄的弦音围堵时,她便察觉出蹊跷,钟伯玄好歹也是天道榜上排名第五的当世高手,即便李舟瑔实力再强悍,生息禁术再逆天了得,也不应该三下五下就破了钟伯玄的三弦魔音,何况李舟瑔已经与众多高手鏖战多轮,最可能的就是钟伯玄本身受了伤,而且是重伤!如此就能说通,他为何安排钟忆瓷临危受命,赶鸭子上架,非要这既不成熟稳重,功夫又没练到家的闺女,匆忙接管京畿势力。

倘若继续缠斗,叫李舟瑔察觉到钟伯玄的异样,还指不定谁死谁活呢!

钟朔扶着老爹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钟伯玄叹息道:“飞花掌……”

叶棠音闻言眸色一紧,却听钟朔愕然又问:“可是……桃花?”

钟伯玄缓缓抬起老眸,对上了钟朔迥然的星目,一瞬间他便清楚有些事情瞒不过儿子了,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叶棠音却嘲讽地笑了,问道:“老死不相往来多年,怎么会突然动手?”

“为了一桩旧事……”钟伯玄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却微微摇头,“不像……”

叶棠音面色一沉,“不像么。”

钟伯玄眉头紧锁,“你当真是白洁的女儿?”

“还以为您会问我是谁,不过既然您和那位交过手,自然也就知道我是谁。”叶棠音抬手蹭了蹭脸颊上风干的血渍,“如假包换。”

“无论你是谁,有何种身份,经历过什么,我知道你是白洁的女儿便足矣。我与白洁同门情重,你是她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钟伯玄转而盯着叶棠音手中的化碧扇,“魔刃化碧,终是落回白洁手中,而今传给了你。百年择主,原是天意!”

叶棠音一愣,合着她又给自己招来了一位语重心长,好为人师的便宜长辈!

此刻钟朔的目光也落到叶棠音紧握的手上,原来这才是她真正从雪岭取回的“嫁妆”,她一直瞒着他……

黎明前的风吹起阵阵血腥味,拂过遍体鳞伤的身躯,仿若细皮鞭子抽打着血肉,带来凉瑟的痛痒疲倦。

叶棠音眸色微沉,下意识握了握扇柄,冰冷的玄铁在热血浸染下多了几分人味。“庄主有何教诲,晚辈洗耳恭听。”

“称不上是指教,只希望你牢记承诺——”钟伯玄神色严肃,“做一个得道者,永远不为化碧所掌控。这是你对江湖的承诺,也是对白洁和你自己的承诺。美人点绛唇,化碧定风波,你当成为定风波者,而非一场掀起江湖百年祸乱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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