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初醒般的两手空空，心也空。*

中岛敦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一声沉闷的声响。他虚弱地睁开眼，恰好看见昏暗的空间里亮出了一条缝——面无表情的女孩拉开巨大的舱门，对趴在地上呆愣的人淡淡地说：“出来。”

这一刻的泉镜花又变回了他们初见时的样子。中岛敦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看到那双无光的眼睛时本该笃定的念头也带上了几分犹疑。小镜花，你……是来救我的吗？

泉镜花一言不发，沉默着将中岛敦搭到自己身上，支撑着他往外走去。

脚下的触感不太对，自己似乎处在一个移动的物体之上。这里是……

“这里是走私船。平时运的是武器弹药这类东西，今天专门为你清场了。”靠近船舷的男人回过头，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

是芥川龙之介！中岛敦能够明显感觉到泉镜花的颤抖，诡异的是，他的直觉并没有给他提供任何警报，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只是随便哪个路人一样。这不对劲。

芥川龙之介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勺蛋糕：“最多到这里了，镜花。听话一点，在下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手。”后一句是对着中岛敦说的。

泉镜花纠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下中岛敦，等他站稳后才慢慢离开了芥川龙之介的视线。芥川龙之介并没有责罚她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追究她要去哪，他只是低下头又挖了一勺蛋糕。

“现在，我们来聊聊吧。”在泉镜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甲板上之后，他这么跟中岛敦说。

中岛敦定了定神，努力忽略眼前的芥川龙之介给他带来的诡异感：“这么说话可不像你的风格。”

“确实。”芥川龙之介没有否认，“在下并不认为在你身上有浪费口舌的必要。”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在下更不想为你破坏吃蛋糕的心情。”

若是放在几小时以前，芥川龙之介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人虎交谈。人虎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评估对方。从上次的交手中就可以感知到，对方的异能只是自觉醒以来不过须臾的未锤之刃，满是缺点，而且他也不擅长战术……这样一条条扣下来，得出的分数也就堪堪够个个位，分明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凭什么他能够得到太宰先生的认可？

为什么，我心心念念、竭尽全力都触碰不到的东西，能够被你轻而易举地挥霍。仅仅是因为，你活在光里？我不接受这样的理由，绝不。

“你到底想说什么？”

啧，耐心真差，再扣一条。很好，人虎，负分。想说什么？其实芥川龙之介自己也不清楚——无花果的甜腻恰到好处地抚慰了他心底的烦躁——他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手。毕竟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你觉得像镜花那样的人，离开mafia之后还能过上普通的生活吗？没有价值的人，连呼吸的权利都没有。人虎，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不去谄媚谁，不去依靠谁，如同泥虫一般，一边恐惧，一边躲藏。这样活下去，是怎样的感觉。”

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罗生门一跃而出，削去了一半泉镜花手中的枪。

“或许是这样吧。但是，可丽饼很好吃。”

女孩眼睛里的光像极了那人。

泉镜花的疯狂完全出乎了芥川龙之介的预料。明明是为了奔向光明，这样子的她反倒有了几分真正的亡命之徒该有的样子。值得吗？他的疑问默不作声，那是一副他看不懂的神情，痛苦又欢愉。既然如此，作为你迄今为止的酬劳，就让你死得轻松一点吧。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当人虎选择折返并将镜花从他手上救下来的时候他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欣慰。

就该是这样的战意才对，人虎。让在下看看太宰先生到底是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待。

“你想回去当贫民窟的野狗吗？”

不，绝对不要。

“人只有被别人说\你可以活下去\才能生存下去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啊！”

闭嘴闭嘴闭嘴！你懂什么，人虎。难道因为没有人对我这么说过，我就应该放弃吗？

“我的新部下，可是比你……”

不要……求您……不要再说了！

坠落于水中的前一秒，芥川龙之介眼前闪过的是镜花被他扼住咽喉时的神情。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理解了她的眼神，那是献祭时祭品的眼神。

“芥川君，你很好。”

他被蔚蓝包裹住，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相隔甚远的街道上，有人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传来一阵绞痛。

泉镜花融入侦探社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虽然第一天就遇到了箕蒲警部，但在社长的担保下也是顺利地糊弄过去了。说起来小镜花跟社长长得很像吗？在沙发后面扒拉着的中岛敦悄悄对两人张望了好几眼，未果。

应该没问题的吧。跟宫泽贤治出门查案前中岛敦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再度被社员们簇拥起来的女孩，稍稍安心了些。但他没想到的是，在他跟贤治出去查案的这会儿功夫，小镜花就带了一个“麻烦”回来。

“这个人是谁？”手上还拎着鸡蛋的国木田独步口吻严厉，“就算他晕倒在河边，你也应该把他交给警察而不是带回来。”

“不行！”泉镜花声音急切，“他……不能让警察见他……他不是mafia，他只是一个作家而已，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说到最后，她竟是已经哭出来了。

原本在位子上事不关己我自摸鱼的太宰治不知被触动了哪一根神经，也跟着在一边劝说起来：“哎呀，国木田君不要这么死板嘛。反正人都带回来了就让与谢野医生顺便看看呗，见死不救难道是我们应该做的吗？”

国木田独步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刚想说什么就被走出诊室的与谢野晶子打断了：“他没受伤，也没有任何疾病。”

“那他……”

“他的状态很奇怪，”与谢野晶子停顿了一下才继续，“我的\君死给勿\差点发动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

与谢野晶子摇摇头：“不知道。它只是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就消失了。”女医的眉头紧皱，“一般来说能让\君死给勿\自动发动的话这个人已经离死不远了，但他没有任何伤口，心跳跟呼吸也都很平稳，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也就是说现在只能等他自己醒过来。”

一锤定音。

等芥川龙之介醒来已经是几天后了。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只看见那个女孩眼巴巴地守在他面前，旁边围着人虎以及一堆陌生的人。没有芥川君。芥川龙之介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帘，这么快吗？

“呀，你醒了。”打扮干练的女性眼中闪烁着岛崎藤村般的光芒，“感觉怎么样？”

“你们是……”

女孩伸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衣角：“我的名字是泉镜花，异能是夜叉白雪。”

泉……镜花？泉镜花！

图书馆里那个严重洁癖的秀丽男子的身影逐渐与女孩重叠，尖锐的铃声在大脑中不停叫嚣，相遇以来芥川所有的语焉不详在此刻都清晰了起来。早该想到的。在“太宰治”出现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的。但是他没有，他心安理得地缩在芥川君给他构建的乌托邦里，忽略掉一切的蛛丝马迹，假装不去思考就不需要面对现实。

竟然是我，芥川龙之介按住胸口惨然一笑，我还是这么懦弱啊。

怔怔地，泪水从他眼中滑落，砸到地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凹痕。

似乎是被他吓到了，泉镜花的声音惴惴的，充满了不安：“芥川先生……”

没有理会其他人诧异的表情，芥川龙之介嘶哑着开口：“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