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黑屋里顿时静下来，那昏黄的灯火是唯一的可向往的东西，英雪轻轻抚弄着莎罗脖颈上的鞭痕，“疼吧，可怜我们连一点草药也没有!”

莎罗宽慰地笑了笑，说:“不碍事，雪儿放心。”

她不怕死，只是她有许多事还撒不开手，因而被关在黑屋里她真希望有人能救她，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想活着，英雪说:“那个叫溪公良的卫士说，今夜有人会来救我们，不知是回什么事?”

“别信，溪公良也可恶。雪儿，不知道英琪此时在哪里?真想和她在一起！”

“阿妈，英琪妹妹可能去了魔龙洞，她是第一百个祭女，不知妹妹能否逃过劫难?”英雪想起那四小龙，或许四小龙认娘之后会保护英琪，“阿妈，我也想英琪妹妹!”

“雪儿，有你在身边真好!”

此时依偎在莎罗身边的英雪真象一颗明亮的星星，给了她希望，也给她带来无限悲伤，明日正午，英雪就要被押送月亮广场上灭灵台处于火刑，那情景想象起来真叫人撕心裂肺般疼痛，她只是不愿在英雪面前表现懦弱的一面，才忍住了泪水，其实她想痛哭一场的，她挥袖抹抹眼角，望着窗棂说，

“雪儿，你说乘象国二王子萨育勃想救你，在蒲楚寨逃走了，我现在满心希望侄儿萨育勃回去禀明王兄，发兵十万攻打九龙国，铲除妖孽，稳固江山，扶助英琪登上王座，让长公主成为一代女王!”

“王妃，可九龙国还有英朔王子，王座应该是英朔王子坐的!”英雪说。

那迦莎罗摇摇头，说:“真的英朔王子十六年前溺死在了天生湖中，杨王后也含恨而死葬在天生湖畔，可怜哪，蓝素妖怪存心要断绝柳氏血脉!”

“阿妈，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象英琪妹妹会来救我们!”

“时间不等人呀，雪儿，蓝素不会给我们母女多少时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待到月圆之夜，只求阿妈与雪儿一同赴死!”

石屋里寂寞无声，门外的牢卒也离远了，只有淡红色的灯光把木栅栏映照得象是抹了血，等待是难熬的等死更难，英雪和莎罗到也坦然地说起了家常话，英雪告诉莎罗英琪不爱洗衣裙，有时候是她为妹妹洗，妹妹也会瞅时机——.

英雪清晨起来，在院子里桃树下准备洗衣服，大木盆里已经盛了半盆清水，英琪出门来看见姐姐要洗衣服，赶紧把换下的衣衫丢给姐姐。

英雪接了衣衫，说:“英琪，你又不是公主，我也不是你的丫环!”

英琪笑道:“姐，我若真是公主，你就不用做丫环的活了，你是姐姐，关照妹妹才是道理。”她扮个鬼脸逗得英雪窃笑，“姐，如果雷先生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啊?”

“哦，真是的，去念书有这么费劲吗，爷爷奶奶、阿爸阿妈都娇惯你，”英雪嗔道，把木盆里的衣裙弄得哗哗响。

英琪撇下英雪进了堂屋：“姐姐乖乖的洗衣服，我保证给姐姐找个好姐夫!”

“穷人家的女儿，想过公主的日子，拿姐姐遭罪!”

英琪边走边说:“姐，慢慢洗，我去听爷爷讲故事啦，晚上被窝里再告诉你。”

英雪却不想骂英琪，只得忍气吞声地做事，她明白凡事必须让着妹妹。

英琪还是不放过打趣英雪，又说:“大西山上那个小猎人英朔，好多日子没来我们曼陇村了啊，怕是把姐姐给忘记喽?”

“去去去，别不正经，爷爷喊你啦!”

英雪沉稳、内向，懒得听爷爷讲了一遍又一遍的神怪故事。

母亲龙颜玉怀胎已十四个月总也不见生产，奶奶说儿媳怀的恐怕是个鬼胎，她体恤母亲，她听到对面阿妈的屋里有响声，自语起来：“爷爷老是讲故事，又当不得饭吃，英琪也不会去照看一下阿妈!”

龙颜玉出现在对门厢房门口，半个身子探出门框来，脑袋被青布头巾包着，只露出发白的脸面，说:“英雪，你就赶赶手，把琪儿的一起洗了，她是妹妹，你明白她不爱做事！”

“阿妈，我洗啦。”

英雪不信奶奶的话，还说奶奶心肠硬，咒骂她的母亲，跟奶奶吵了嘴，奶奶清早起来又去了座落村西边的天子宫求拜神仙为儿媳祈福，奶奶想求一个孙子。

阿爸柳星瑞总是小心地陪伴奶奶去供香，英雪知道阿爸也想要个儿子：“阿妈，你洗脸要热水么，我去端来？”

龙颜玉真的是想洗脸，英雪就起身去端水，自语道:“阿妈时隔多年再孕怀胎，弟弟是不是来得晚了一些?”

英雪想，自己和妹妹英琪都是十六、七岁人了，又要添个三妹什么的不太好，要是有个小弟弟，她一定把小弟弟当宝贝。

初秋的清晨，天不算冷，只是柳天罡爷爷年近花甲，习惯了清早起来在火塘里燃火，用铜壶烧水、煨茶，也点烟锅吸旱烟，这些日子更是每日不缺热水，因为儿媳龙颜玉随时可能分娩，坐月子离不得热水。

英雪从火塘边端了一盆温水去厢房给母亲洗脸，她没时间听爷爷的故事。

爷爷虽然年过花甲，但身板魁梧健朗，面目慈祥，对两个孙女同样疼爱，所求必应，但并不是娇惯那样的怜爱，他把两个孙女视为心肝宝贝。

英琪活泼调皮，总爱缠着爷爷坐在火塘边讲神话故事，爷爷讲得口干舌燥了，她就给爷爷沏杯茶捧到爷爷嘴边，劝道:“爷爷，润润口，再讲，讲熟了，才能流传下去。”

爷爷捧着土瓷茶杯呷口茶，抿抿嘴唇，咪笑一下，说:“神话无根，愈讲愈深，好吧，英琪记熟了，好传给柳家的子子孙孙。”她强调说:“爷爷总是给英琪讲些老掉牙的故事。”

“这就对啦，爷爷英明，”英琪接过茶碗捧着喂爷爷，她很会讨好爷爷，“爷爷，你姓天不姓柳，我应该叫天英琪，柳姓是九龙国国王的姓，我不敢叫柳英琪的。”

柳天罡自知口误，捧着茶碗对着碗口吹气，他本名柳天罡，是国王柳星阑的王叔，隐去柳姓是他的追求——他自认自己的名字叫天罡，这是孙女英琪误以为爷爷姓天的缘由。

不过，柳天罡为人随和，近年来人们唤他老柳、老天，或者天罡、柳天罡他都客气地回应人家。

“还烫呢，琪儿，讲一会故事再喝，”英琪很会讨爷爷喜欢，爷爷也喜欢哄英琪开心，“爷爷再讲讲天、地和人是怎样来的，琪儿记性差，总是记不牢靠!”

“琪儿要姐姐洗衣物，你自己听故事，真聪明;姐姐喜欢去天子宫听宙先生讲诗文吹竹笛，琪儿却爱逃课，真聪明，听好啦，爷爷最后讲一遍。你阿妈添个弟弟，琪儿要帮弟弟洗衣喽!”

英雪说爷爷讲的故事很神奇:从前，没有天地的时候，虚空悬飘着一个巨大的蛋，风吹着巨蛋旋转，越转越快。某天，巨蛋从中间横着裂开一条缝，蛋黄挤出来变成了红太阳，蛋白变成了蓝月亮;

上半部分蛋壳化成了天，下半部分蛋壳变成了地;

大地摊平时碎成两片，西边的半片成为西陆英吉列，东边的半片叫东陆，我们生活的这块大陆就叫华夏，我们的家乡曼陇村就在东陆华夏;

英琪听得多了，却搞不清天和地是怎样来的了，不过，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爷爷，前天你说的不是这样，天和地是一个叫盘古的大神仙用晶钢斧头劈开的，怎么今天又变了?”

爷爷缄默不语。

她自语起来:“爷爷说过，盘古挥斧开天地，女娲捏泥造人，还说，女娲是人首蛇身的一个大美女，爷爷，这才是真的吧?巨蛋分成天地，蛋黄红太阳，蛋青白月亮，也形象。”

爷爷无语，英琪再次追问道:“爷爷，那个巨蛋哪里来的?”

爷爷有些纳闷，佯装生气:“你问我，我问哪个去，算了，今天讲不下去喽!”

柳天罡转身想找竹秆土烟锅，他的举动让英琪有些不乐意了。

“爷爷，别吸烟，吸烟害人，”英琪赶忙奉上茶杯，让爷爷呷一口茶水，恳求道，“爷爷，慢慢讲，巨蛋哪里来的?”她真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爷爷眯眼一笑，接着说:“据说，是上帝从口袋里掏出来放下的!”

“我信爷爷，快讲讲人，人从哪里来的，世上真有人，真有神仙妖怪?”英琪提示说。

“爷爷有烟瘾，这辈子断不得了。”爷爷捋起长长的烟锅杆想吸几口旱烟，烟锅需要去火塘里捞火。

“上帝是个什么人，有那么厉害，一个蛋就能分成天与地?”英琪自问道。

爷爷猛吸一口烟锅，呛得啌啌啌干咳了几声。

英琪夺过烟锅靠在墙壁上，责备道:“爷爷啌啌啌，干咳伤人，别抽呛烟了，快讲故事！”爷爷再伸手拿长烟杆，英琪捉住爷爷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了几下：“总想吸呛烟，打手手啦!”

“真霸道，真是个小公主。”

爷爷很无奈，这孙女，来头不小，又爱又烦，不过，爱字当头，他心疼孙女。

“讲人嘛，西陆人和东陆人的来历不同。”爷爷谆谆而言，又想抓烟锅，英琪不让他抓到，把长烟杆放在自己一边了。

“西陆人信上帝，跟东陆人信的天帝不一样，是吧，爷爷?”英琪追问道。

“上帝为虚，天帝为实，盘古就是天帝！”

“讲下去，爷爷，有天有地之后发生了什么?”

西陆人的上帝觉得大地一派荒凉，了无生机，于是就捏造了一个女人叫夏娃，夏娃孤寡，上帝抽取夏娃的一根肋骨造成一个男人叫亚当，后来亚当和夏娃在美女蛇的引诱下偷食禁果，于是西陆上便有了许多人，西陆男人是一根骨头，来自女人却轻蔑女人，为所欲为;

西陆的男人喜好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据说，乘象国国王耐提请来了西陆雇佣军，统帅是布里托伯爵;

据小道消息，乘象国依仗布里托伯爵的三千雇佣兵正在谋划着进犯九龙国，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平喽。英琪丫头，若是男儿身，必须准备上战场，西陆雇佣兵是异族，异族可恶，虽远必诛……

柳天罡欲言又止，自己捧起茶杯大喝了一口茶咽下，闭上眼睛不动声色了。

英琪拍拍爷爷的膝盖，说:“爷爷醒醒，你是说，乘象国要向九龙国开战?”

爷爷猛的睁开眼，说:“九龙国国王柳星阑沉迷女色，蓝素王后专权，若开战，国将不国，生灵涂炭，妖孽乘机作乱祸害善良百姓，谁为英雄匡扶我九龙国社稷?”

“爷爷别担心，真有战事，英琪愿作女英雄!”英琪信誓旦旦地说，但她这种自信是志气而不是妄言，“在天子宫念书时，雷先生讲过九龙国与乘象国本是一家人，皆为四乳龙母子嗣，只因千多年来九龙国、孔雀国、乘象国王权纷争，才互为敌国，雷先生还说，九龙国有龙军二十万，有锁月八关，不怕乘象国的区区数万象兵!”

“小丫头，不可信口雌黄！”爷爷生气了，语气严厉，两眼盯着孙女。

英琪并不惧怕爷爷，莞尔一笑，说:“爷爷，天垮下来有长脚人顶着，爷爷只管讲故事。”

“唉，爷爷老了!”

“老马识途，志在千里，爷爷，讲讲东陆人。”

“我们东陆人，以慈心待人，不欺负人，也不怕人欺负!”

“东陆人怎么来的，爷爷，快讲讲？”

“这个嘛……据说，天帝盘古开天地时，开天斧斫破了一个天洞，九天银河之水流注下来，大地上一片汪洋，天后女娲历尽艰辛炼石才补住了天洞，雨水小了，大地森林莽莽，鸟语花香，可是没有人大地无限荒凉;

于是女娲抓泥土捏成了一个小伙，一个姑娘，嘱咐两人为兄妹，要相亲相爱，相互照顾，可是女娲犯了一个错误，兄妹不能成婚，就不会有新人类;

可兄妹俩非常聪明，走到一座高山上找到一盘石磨，并许愿，如果石磨从山顶滚到山脚合在一起，兄妹俩就结成夫妻繁衍后人;

真的，兄妹两人滚下石磨，走到山脚一看，石磨果然磨盘在下、磨盖在上合为一体，从此，兄妹成婚，就有了华族，我们华夏人是华族的一部分……”

英琪打断爷爷的话茬，问道:“爷爷，照你这么说，华族人本是一家人，可生活在华夏大陆上的人是九龙传人，九龙传人也是华族?”

“九龙传人也是华族人，身体里流着的都是龙的血脉！”爷爷感慨道。

“可是爷爷，那高山上的石磨是从哪里来的?”

“传说归传说，不要刨根问底，琪儿千万不能做个多嘴的丫头!”

那迦莎罗紧紧抓住英雪的双手，爱怜地端她:“生于王家并非是福，不如农家堂前燕儿，雪儿，你后悔吗?”

“阿妈，我在一起，雪儿十分幸福!”英雪扑进那迦莎罗怀抱，母女俩相依相偎着为对方擦拭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