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鸾俦谱》

第6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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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他在炕上睡过后,湄筠就不上炕了。白天她不是坐在榻上,就是坐在桌边。东北的地面寒大,女孩儿怎么受得了?齐承耀躺在被窝里。他忽地起身,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去前院找厨子,“老韩,明天早上做个烧麦。”

“好嘞,少爷!”少爷对饭菜从来没要求,这番怎么了?难道因为那戏子怀孕,少爷顾及孩子惯着她?该死的下贱货!

“小姐怎么不跟姑爷同床?”东厢屋书房里招弟帮谢湄筠脱下发簪。

“跟戏子共侍一夫?”她笑笑,“我嫌脏,怕辱没了自己。”那个戏子怀孕了,便想拿她当替代、给他取乐?

“呦,我最喜欢吃烧麦了!承耀,你让老韩专门给我做的?”姚凤喜赶紧过来挽住齐承耀的胳膊。她昨晚就刷牙了,还有今早,刷得很仔细。承耀应该能闻出来牙粉味。

“你坐好!不是,湄筠喜欢吃。”他不能再让她搅和了,“湄筠还喜欢吃白肉血肠。”

姚凤喜变了脸色,她去自己的位置坐下,齐承耀跟她最热络时也没为她专门点菜。

“湄筠,吃烧麦!”齐承耀转向谢湄筠。

“我不喜欢吃。”女孩儿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齐承耀摸摸下巴,湄筠从来不肯正眼瞧他一下。

齐承耀吃过早饭出门,去鼓楼大街的地毯商店。因为他想起来母亲卧房里有一块地毯,厚厚的,可以隔凉。他在店里挑三块地毯:一块深红底子、灰色镶边,上面用藏蓝、赭石色织着亭台楼阁和花树;一块粉紫底色、湖蓝镶边,四角是缤纷的花篮,中心是湖水、小岛和屋舍;一块灰色底子、明黄色镶边,缠枝花卉纹加上莺飞蝶舞,难得这般又热闹又雅致的花样,他料想湄筠会喜欢。天津“乾昌”出产的地毯,质量好,价格高。他找个脚夫扛着地毯随他回家。齐承耀先扛着一块地毯去后院湄筠屋里,他把地毯丢在书房地上,湄筠从书上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地毯。“天冷,还有两块,铺到卧房和厅里。”齐承耀转身出去。屋里终日炉火熊熊,其实并不冷。等他把第二块地毯从外院扛进来时,姚凤喜从西厢里出来,“承耀,这块地毯是给我的吗?”

“不是!给湄筠的。”他从东边过道进来,走在东厢屋檐下,难道她没看见?

“她怎么要两块?”

“叫‘少奶奶’!三块,一屋一块儿。湄筠怕冷。”

“三块儿?那我呢?”

“孕妇体热不需要。”他冷冷地。管家后来跟他说了,说郎中讲从来孕妇都体热,没有怕冷的。管家还说是十一月初糊的窗缝。

“少奶奶有三块儿,我为什么一块儿也没有,承耀?不公平!”

“湄筠是妻,你是妾,地位悬殊,没什么不公平!”齐承耀跨进东厢房,把地毯扔到卧房里。妾乃贱流,通买卖!

齐承耀无视站在院子里的姚凤喜,继续去前院搬地毯。他刚从东边过道走进后院便被姚凤喜截住。“承耀,你也给我买三块地毯,好不好?我身上带着孩子,脚底怕凉。”

三块儿?好大的胃口!“没有!”

“那就两块儿,一进屋不要。”

“我说了没有!”他很不耐烦。

“那,一块儿,我就要一块儿好不好,铺在卧房里。”

“去年生意不好做,没闲钱。”其实生意很好,他就是讨厌姚凤喜处处要跟湄筠攀比!

“那怎么有钱给她买地毯?”

“‘她’?我再说一遍,叫‘少奶奶’!我是说‘没闲钱’,给湄筠买地毯是正经事。”齐承耀甩开姚凤喜的拉扯,把地毯扛进东厢。

“承耀,给我买一块地毯!”姚凤喜兀自在他身后喊。

齐承耀进屋把地毯展开,铺到三间屋子里,不大不小正合适,书房和厅里还各自留出一块地方正好给炉子。“好不好,湄筠?”他坐在地毯上问妻子。

“她要,给她吧。”谢湄筠看着地毯上的花纹说。

“我嫌冷!”

“去西厢。”

“我要在这屋里呆着!”他是一家之主,连去哪个屋里睡觉都没有权利决定吗?

下午,田里送来杀好的牲畜、家禽、野味和各色干菜给齐家过年用。牛、羊、猪、鸡、鸭、鹅、野鸡、鹌鹑、兔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还有一只傻狍子。

“怎么二十四才来?”齐母问庄头。

“本来二十二要来,太太。少爷二十二捎话说要一对稀罕的小活兔一并送来,俺们到处去找,就来晚了。”

“什么活兔?”

“就这个,太太您看。”庄头赶紧去车上把笼子捧下来。

“承耀,你给孩子准备的?”

“孩子?”齐承耀没想过,“没有,给湄筠养着玩的。”齐承耀接过兔子细看,庄头这活干得不赖:一只通体白色,只有耳朵和眼睛是黑色的,而且竖着耳朵;一只乌黑发亮,没有一根杂毛,跟墨撒上去一般。

齐承耀跟庄头唠两句,吩咐管家收了东西,自己拎着笼子去后院东厢书房,他急着给妻子献宝。“好不好看,湄筠?我让庄上送来的,”齐承耀把白兔从笼子里掏出来,捧到女孩儿面前,“给你养着玩,咱们白天放在屋檐下,晚上收进柴房。”

湄筠盯着兔子看,一时没言语。这回有戏,齐承耀想,哪个女孩儿能拒绝漂亮的小兔?

“承耀,那兔子是给孩子养的吗?”姚凤喜隔着窗户扬声问。

“我不要。”湄筠眼睛转回书上。

“不是,我给湄筠的!”她难道没事做吗?整天盯着院子?这宅子盖小了,应该再有一跨院,让姚凤喜住到跨院里去,不许出来!“湄筠,你看这颜色多好!庄头说这两只兔快出月了,正适合养。你看看,湄筠!”

“给她吧。”湄筠再也不肯看兔子。

齐承耀心里叹口气,抱着兔子坐下来。

“承耀,你再弄两只兔子给我。”姚凤喜隔着窗户说。

“没有!”齐承耀起身把兔子塞回笼子,拎着笼子出东厢房。“承耀,让我看看兔子!哎,承耀!”齐承耀径直去外院账房找庄头,“辛苦你,老冯,这兔子很好!只是我妻子怕上学了没人照顾小兔,不敢养。你拿回去给孩子们玩吧。”

“少爷,这两只兔子不多见,我千挑万挑,拿回去可惜。听说姚姨娘怀孕了,不如留给孩子玩。”

操他妈!“哦。老冯,没事你早点回吧,赶上风雪,不好走。”

“好,少爷!谢谢您关心!”就在城外五里地马蓬沟,有什么好走不好走的?庄头纳闷。

齐承耀等庄头啰里啰嗦终于跟众人告辞、赶起自己的驴车走远后,他拎着兔笼去厨房,“老韩,把这两只兔子杀了,今晚吃!”

这兔子好像还没足月,“少爷,这么小,能够几筷子吃的?”

“新鲜!”齐承耀阴着脸。

“这兔子肉比往年的都嫩,不错!”齐母吐一块骨头到碟子里,“待会儿让他们再盛些来,就这几块给谁吃?哎,对了,凤喜,兔子你放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

“兔子?母亲,你说什么兔子?”

“就是承耀让老冯送来的兔子。”

“不是给我的,母亲。”

“老冯说湄筠不要,他让承耀留着给孩子玩。”

他废话真多,跟个婆娘没区别!“我让老韩杀了吃,就这肉,母亲。”齐承耀指一下桌上的碟子。

“承耀,你......”齐母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湄筠放下筷子看向窗外。窗外黑乎乎的,有什么好看!齐承耀想。

“怪不得这肉嫩呢,好吃!”姚凤喜伸筷子再夹一块。凭什么没有她的份,她还怀着孩子!她没有的,别人也不能有!

谢湄筠转回头,缓缓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湄筠,你怎么不要兔子?”齐母转向谢湄筠。

“湄筠说怕自己上学没人照顾兔子,所以不要。”齐承耀赶着替妻子把母亲的话头拦下。

那么,为什么不留给孩子!齐母忍下怒气。

“承耀,你再让老冯给我弄两只,我最喜欢小兔了,还有猫,我再要只猫。”姚凤喜说。

“要养去庄上养,别在家里!这院子不许养活物,脏!”齐承耀恶狠狠地夹一块兔肉放嘴里。她故意的,她明明看见自己提着兔笼去湄筠屋里,怎么可能给孩子的!她站在窗外说话,故意搅和!他就不能给她脸!

“为什么别人能养我不能养?”

“‘别人’?我说过叫‘少奶奶’!”

“为什么少奶奶能养我不能养?”

“没有‘为什么’!凤喜,你早晚要给少奶奶请安,别忘了!”

“啊......”姚凤喜很不情愿。

“不用。”

“怎么不用?”齐承耀转向妻子。

“太麻烦!”湄筠谁也不看。

齐承耀领着湄筠到堂屋吃午饭,他发现湄筠从来不肯主动去堂屋吃饭,更不肯早到。她不愿意跟母亲和凤喜相处。

齐承耀一走进堂屋便看见凤喜和母亲正说笑着,姚凤喜见湄筠来了立刻打住话题,收了脸上的笑容。

“说什么呢?怎么不说了?”齐承耀知道姚凤喜故意的,她就是要向湄筠显示她跟母亲的关系非同一般。

“承耀,等吃完饭我跟你说。”

“或者现在讲,或者闭嘴,我吃完饭没空!”

“承耀,大家好好地吃饭,你怎么恼了?”齐母替姚凤喜说话。

“母亲,我讨厌有人背后搬弄是非。”齐承耀转向姚凤喜,“你闲着没事起来给大家盛饭!”

“不是有陶妈跟二妞吗?我怀着孩子不方便。”盛饭?她不愿意给谢湄筠盛饭!

“陶妈她们忙着上菜,你盛几碗饭不会累死!”她非要提孩子吗?

姚凤喜瘪瘪嘴起身给大家盛饭。“母亲,您的饭。”“承耀,你的饭。”她给谢湄筠端上米饭时,什么也没说。

“凤喜,你对少奶奶没有称呼吗?”齐承耀问。

“啊,我忘了。”

“重新盛来,这碗不要!”

“少奶奶,你的饭。”

齐承耀看向湄筠,她没有任何表示。陶妈给湄筠盛饭和汤时,湄筠对陶妈总要点点头。湄筠不愿意与姚凤喜有任何交流。

陶妈端上一大盘哈尔滨秋林红肠。

“湄筠,吃肠。我听崔文鸾说你喜欢吃,特意让伙计去哈尔滨买的。”

原来是为这个,齐母想,大过年的派伙计跑一趟哈尔滨,害得伙计小年都没能在家里过。算上往返的路费,这肠当真金贵!

“她记错了。陶妈,帮我拿个空碗。”

“好,少奶奶。”

空碗?湄筠要空碗干什么?“凤喜,骨头鱼刺放到碟子里。”齐承耀转向对着桌面呸呸吐鱼刺的姚凤喜。他记得湄筠第一次与凤喜同桌时便看着凤喜面前的桌面微微皱一下眉。

“待会儿不是一样要擦桌子?”

“不许吐到桌上!”

姚凤喜嘟嘟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拖过面前的碟子。

承耀的吃饭规矩都是那个人立的,自己慢慢也跟着学会。齐母想,她还记得那个人教育承耀时顺便用眼角扫一下自己。吴家未发迹前是富裕的农民,平时居家没有太多讲究。齐母看向谢湄筠,女孩子吃饭连牙齿都不露,好看吗?确实好看,好像那个女人!吃饭的时候那个人的眼睛一直落在那女人身上,连承耀都看不见,更别说自己。那个人嫌她吃饭吧唧嘴,她改了很久。齐母心头油然生出不快。“承耀,孕妇要有金子压身,孩子长得壮。你给凤喜打一套金首饰吧,还有孩子,也要有项圈、长命锁、手镯,嗯......要那种带铃铛的手镯。”

“前天早晨凤喜叫我去她屋里说的就是这事,母亲。”很好!姚凤喜神神秘秘地非拉着自己去她屋里时,他就怕湄筠介意,现在倒有了说清楚的机会。这机会是姚凤喜自己闹出来的,先前他还想替她存着点面子。“我没同意!金子压身?哪来的迷信讲究!”他这里过不了关,便去母亲那里攻城?“凤喜没提孩子,孩子的等落地再说吧。凤喜的,我说了不行就不行!”

“承耀!”姚凤喜惊得瞪大眼睛看他。

“湄筠,”齐承耀转向妻子,既然在饭桌上提到首饰,还提到孩子的,他便不能让妻子难堪,况且前天他就打定主意给湄筠做一套漂亮的首饰。“前天,我想着等过了年去奉天‘萃华金店总号’给你做套首饰。你喜欢什么样的,湄筠?金的?翡翠的?还是珍珠的?”

“我不要。”谢湄筠看着自己的饭碗。

“怎么?”齐承耀愣了,不要首饰的女人?她难道无欲无求了吗?

“我不喜欢首饰。”

桌上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那个女人就是这样,什么也不要,什么都不看在眼里,淡淡地,那个人却一直拿她当宝!一个人拼命想要的东西在另一个人眼里一文不值,老天太不公!齐母冷眼看着,一顿饭下来,谢湄筠一片肠也没吃。小妮子够倔!按说做丈夫的若肯回心转意向自己示好,做妻子的便该趁热打铁两好嘎一好。不知道这小妮子想什么!

齐承耀终于明白湄筠为什么要空碗了,大家夹菜以后通常把菜放在米饭上,湄筠碰都不碰姚凤喜给她盛的米饭,自然要个空碗来放菜。他让姚凤喜给湄筠盛饭,是要姚凤喜知道尊卑有序,亦希望他的妻妾能够和平相处,可惜他白费了心思。他的一妻一妾大概要老死不相往来吧。

“湄筠,怎么不吃米饭?”齐母问。

“我吃馒头。”

齐承耀想以母亲的聪慧自然能看出端倪来,她在提醒湄筠不要过分,湄筠并不肯给她面子。

饭后,姚凤喜留下来跟齐母聊天,湄筠起身离开,齐承耀也要跟着出去。“承耀,”,姚凤喜叫他。

“什么?”齐承耀站住。

姚凤喜故意先不语。

“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走了。”

“你那个妻子真骄傲,什么话也不肯跟我说。”

“你没读过书,她跟你有什么可说?”他跟姚凤喜也没什么可说,况且他不喜姚凤喜说湄筠短长。

“听说她在家里娇惯得很!”

“听谁说的?我最讨厌女人搬弄嘴舌!”娇惯?那般娇滴滴的女孩儿自然该捧在手心里宠着惯着!齐承耀转身走了。

“母亲!你看承耀......”姚凤喜很委屈。

齐母没言语,男人都喜欢咬文嚼字的女人是吗?读书的女人有什么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身子骨看着也不扎实,不像个能生育的样儿!她自己认识几个字,看得懂帐,从前跟店里的掌柜学的。“就为挂到墙上看的?”她问那个人。“不是人人都能被挂到墙上看的,要长得漂亮,看起来舒坦。家里有一个‘钟馗’就够了!”她不傻,明白那人讥讽她。她相貌刚硬像男人。她看儿子的心思已经完全在谢湄筠身上,凤喜即使有了孩子也拴不住他。从前吃饭时,承耀喜欢跟她和凤喜唠唠家常,现在,谢湄筠不说话承耀也不说话,他怕冷落了谢湄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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