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俦谱

《鸾俦谱》

第10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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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齐承耀一早起来收拾厚礼,准备陪着湄筠回娘家,湄筠淡淡一句,“我不回去。”他年前悉心打理的给岳丈的礼品就搁下了。他理解湄筠,曾经新婚三日该回门时,他没陪湄筠回去,虽说当时是湄筠自己提出不想回门,可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湄筠每三天便要沐浴一次,每天都要更换内衣,佣人们对少奶奶卫生习惯的抱怨都被齐承耀弹压。“窦叔,告诉他们不愿意伺候就走人,有的是人想来!”他对管家说。在佣人们的观念里,普通人家的女子经年累月也不见得洗一次澡,铁岭大富人家的太太小姐们不过十天半个月才兴师动众一回,何况现在是冬天!齐承耀喜欢看妻子沐浴后披散着湿发的样子,被水汽润泽的脸愈发娇美,他还喜欢妻子身上清新的水的气息。

今天是湄筠的洗澡日,齐承耀等着看妻子沐浴后的娇态,最先以“出水芙蓉”四字来比喻女子的人太有才,再形象不过了!齐承耀在炕上等得心急,他左等右等都不见妻子走过来,他有心去书房里看看,怕湄筠不快。湄筠在书房里洗澡,洗澡时卧房、书房的门都要关紧,他连外间都不能去,否则湄筠沐浴后会甩脸色给他看。九点半了,他终于忍不住下地,穿过外间,走过去敲敲书房的门,“湄筠,你洗完了吗?早点睡吧。”

里面没有回应,他再敲敲门,门竟然被敲开了一条缝,齐承耀心里砰砰跳,“是你不锁门,与我无关。”他就势推开门。湄筠在书桌旁坐着,垂着眼。他瞧湄筠不像洗过澡的样子,“湄筠,怎么还没洗澡?”湄筠没吭声。齐承耀瞧瞧屋里,地毯卷起来,澡盆放在地中间,里面有半盆水。齐承耀奇怪,他走过去伸手到澡盆里试一把水,心里陡然火起:水居然是凉的!他们居然没给湄筠烧热水!

齐承耀回卧房披上衣服就出门,他径直去前院厨房,看见湄筠的陪嫁丫鬟招弟在厨房门前徘徊,厨房里熄着灯。

“招弟,少奶奶的洗澡水呢?”

“少爷,大家都睡觉了......”

齐承耀转身去管家屋外敲门,“窦叔,是我,承耀!”

“少爷,少爷,等一下,我就来!”管家披着衣、趿拉着鞋,顷刻就把门打开。

“窦叔,今晚没有给少奶奶准备洗澡水吗?”

“不会吧?少爷,少奶奶三天一洗澡,我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晚饭后,我特意交代她们烧水。”

“窦叔,叫她们来问!”

“少爷......大家都睡下了。”

“叫她们起来!”齐承耀态度坚决,“我在厨房里等!”

须臾,陶妈跟梅香被叫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乡下人睡得早。

“少奶奶的洗澡水呢?”齐承耀沉着脸。

“水我们烧好了,送进去了。”

“送到哪里去了?少奶奶那里没有!”

“送到内院里去了!”梅香小声嘟囔一句。

“到底送给谁了?”齐承耀厉声问。

梅香吓得一哆嗦,“本来往少奶奶屋里送,姨奶奶的丫鬟三凤叫住我们,让送到姨奶奶屋里。”

“姚凤喜是什么人,她怎么配?以后少奶奶的洗澡水绝不许给别人!现在就去烧水,马上!”狗眼看人低的下人!

“少爷,太晚了!”

“不想烧水就走!窦叔,算钱给她们!让她们马上走!让三凤来烧水!”既然她把湄筠的热水劫走了。

“别,别,少爷!我们马上就去烧!”

“好,我在少奶奶屋里等着!”

齐承耀转身回内院,他并不急着回东厢,他先去敲西厢的门。三凤来开门。

“少爷,这么晚......”

齐承耀瞪她一眼,去卧房,“你起来!”他对着炕上的姚凤喜喝令,“湄筠的洗澡水你弄哪去了?”

“谁的洗澡水?我不知道!我睡了,承耀!”

“起来!”他厉声说。她居然敢躺着跟他说话!“你让三凤把湄筠的洗澡水劫走了,你还敢撒谎!”

姚凤喜慢吞吞地起来穿衣服,“我是让三凤去要热水,我怎么知道是谁的洗澡水!”

齐承耀把眼睛转开,姚凤喜穿得很少,上身只一个肚兜。太肥腻了,没有美感。他即使四个多月未碰女人,此刻亦丝毫不动性。粗蠢的女人,他不感兴趣!当初,他怎么会看上姚凤喜?“你天天监视着院子,她们送热水给湄筠,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把热水弄哪去了?”她故意的,她就是要搅和湄筠的事!

“别人能洗澡,我为什么不能洗澡?我怀着孩子出汗多,我要洗洗!”

她洗了吗?她臭得要命!他以前居然没发现她臭!

齐承耀从卧房出去,直奔对面屋,果然屋里地上放着一澡盆水,清清亮亮的,根本没用!他怒不可遏,用脚踩住澡盆边缘,一叫劲直接把澡盆踩翻,澡盆带着水倾倒在地上,湿了他的鞋,水汹涌而出,漫过地面,奔着屋门涌向厅里。

“承耀,你......”走过来的姚凤喜惊叫。

“跪下!”

“你......为什么?”

“你身为贱妾冲撞正妻!跪下!胆敢不跪,我便叫人来按着你跪!”

姚凤喜委委屈屈地跪下,忽地扯开嘴嚎起来。

“承耀,怎么了?大半夜的你们闹什么?”齐母早听到动静赶过来,惊见水已经流到卧房里了,“赶紧叫人来收拾,快点!二妞!”

“不许去!”齐承耀怒喝。

“快去,我说了算。姚姨娘带着孩子,怎么能忍受这潮湿!凤喜,你们怎么了?

“母亲,我要洗澡,承耀说我抢了别人的水,硬要我跪!”

“凤喜,起来,快起来!小心伤了孩子!承耀,你干什么?”

“‘别人’?叫‘少奶奶’!母亲,她嘴里对湄筠连个称呼都没有,你从来不管吗?给湄筠送的洗澡水被她抢走,她身为贱妾冲撞嫡妻,不该罚跪吗?很多时候,我宁愿没有这个小孩,母亲!”

称呼?谢湄筠对自己也没有称呼,除了大婚头两天。她连请安都只行个礼,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承耀惯着她,所以自己不好计较。“洗澡水还分谁的吗?谁洗不一样?”

“母亲,你为偏袒她连是非曲直都不分吗?”

“凤喜难道不能洗澡吗?”

“母亲,她可以洗澡,没人拦着她,可是她不能抢湄筠的水!你看她洗了吗?她把水要来放在这儿,浪费着,她就是要让湄筠不舒服,让我不舒服!”

“我没洗是因为我突然肚子不舒服,不敢洗,怕伤了孩子!”

“你别狡辩!你我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肚子不舒服,不洗就不洗吧。她怎么知道是湄筠的洗澡水?”

“母亲,你不知道湄筠要洗澡吗?你能说你不知道这是湄筠要的热水吗?”

齐母沉默。

“连你都知道,她像贼一样天天窥伺着我和湄筠,怎么会不知道?我堂堂男人整天被她弄得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发愁,我还算个男人吗?我要她跪,你偏拦着,我在这家里还有地位吗?母亲!”

正在烧水的陶妈跟梅香赶过来要收拾地上的水,被齐承耀喝住,“谁都不许收拾!少奶奶的水烧好了吗?滚回去给我烧!立刻送到少奶奶屋里去。”

“就好了,少爷,我们马上送过去!”

“姚凤喜,你听着,你不要天天搬弄是非,你越挑拨生事,我就越厌烦你!”齐承耀转身出去。

“承耀,”齐母在东厢房门前叫住齐承耀,“湄筠为什么天天要洗澡?大家都嫌麻烦!”

“母亲,没有天天,湄筠三天洗一次!为什么湄筠要洗澡?因为我喜欢干净的女人,我不喜欢臭气熏天的女人!朱子家训说‘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就是要大家讲究干净整洁。秦汉时,中国就已经形成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的习惯。官府给官员每五天放一天假,叫‘休沐’假!不洗澡是乡下人的陋习,是不文明的表现!”

那个女人也喜欢洗澡,那个人也皱着眉头对自己说,“要讲卫生、常洗澡!”

“湄筠就是天天洗我也愿意!她们谁不想伺候就给我滚!”

两个女仆提着热水和招弟从前院来。

“你们替少奶奶兑好水后,去帮着三凤把姚姨娘屋里收拾了。”齐母嘱咐女仆们。

“母亲,太晚了,你赶紧休息吧,小心着凉。”

齐承耀进门去书房,看着女仆们兑洗澡水,他弯下腰伸手摸一下水,温度正好。“好了,湄筠,洗澡吧。”

“我的热水哪去了?”一直坐在书桌边垂着眼的湄筠忽然开口问要走出去的仆人。

女仆们都不言语。

“......湄筠,洗澡吧,太晚了,小心着凉。”他能说什么?他能跟妻子说洗澡水被他的贱妾劫走了吗?

谢湄筠走到澡盆前蹲下,东北的澡盆矮,不超过五十公分。她用双手压住澡盆的边缘,咬住嘴唇。

“湄筠!”齐承耀知道她要干什么,他刚才就这么干过,只不过用的是脚。

没等齐承耀抢过来,澡盆已经向谢湄筠这一侧翻倒过来,溅湿了她的衣服和鞋子。

“湄筠......”

“洗过了!”谢湄筠起身出去到卧房,谁也不看。

齐承耀盯着地上汹涌流淌的水,水四处漫开,湿了书房里卷着的地毯、淹湿了厅里的地毯。

佣人们都惊呆了。

“看什么看?赶紧收拾!”

“姚姨娘那里......”

“不许去,我说过了。”

佣人们立刻就忙乎开,陶妈把倾倒的澡盆扶起来,梅香奔出去拿了笤帚、簸箕和拖布跑回来,招弟忙着把厅里的地毯卷起来。齐承耀站在一边看众人忙碌,心中五味杂陈。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当时怎么就疯魔了,一定要纳那个戏子做妾?从此麻烦缠身,甩都甩不掉!他和湄筠还能不能走到两情相悦、心无芥蒂的境地?

“承耀,这是怎么了?谁干的?”齐母从外面进来,她在西厢等了半天也不见女佣们来收拾屋子,忍不住过来。

“我干的!”齐承耀说。

“谁干的?说!”齐母怒向仆人们,承耀疯了才会把自己催促着下人备好的洗澡水倒掉。她自然知道是谁干的。

“嗯......”没人敢言语。

“我干的!母亲!你一定要我心里难受、过不好这日子,是吗?母亲!”

“承耀......”她明白谢湄筠要是不高兴就会拿承耀撒气,儿子心里苦。

“母亲,你要是想我好,你就去休息,别管这件事!谁都别管!”别偏袒姚凤喜,他在心里说。夜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与母亲在屋外说的话,湄筠一定都听到了。湄筠也听到了姚凤喜的哭嚎,自然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他要是湄筠,他也不会洗澡,没意思!

“承耀,凤喜屋里怎么办?”

“母亲,那是她应得的,你不要管!就一晚上,她不会死!她本来还该跪着!”

“承耀,地上潮,孩子受不了!”

“母亲,我很不想要那个孩子!”

众人都抬头看一眼齐承耀。

“承耀,你......你们这里收拾完了,去姚姨娘那里收拾收拾吧。明天早上都晚点起来。我明天跟管家说。”

“收拾干净,一点水都不许有。明天晚上送洗澡水过来给少奶奶!从今往后,要是再敢短了少奶奶一天的洗澡水就不要在齐家呆着了!”齐承耀送母亲出门。他陪着母亲回正房,在檐下停住,“母亲,我不想您明天早晨训斥湄筠。母亲,您要是想让我好过些,就请对湄筠好一点。”

“承耀,你是丈夫,怎么能对一个女人低三下气?”

“母亲,湄筠是我妻子,我该疼着她,”他扭头看院子,“我早就该疼着她!”

“承耀,你买了新地毯?”齐母夹一筷子小鸡炖蘑菇到碗里。

“对,母亲。”早晨,地毯店一开门他就去买了两块新的来。

“为什么?”

“湄筠屋里的地毯湿了,母亲。”

“那么,湿了的地毯呢?”

“我让店家折价收走了。”

“承耀,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拿到灶上烘干了再用?”

“应该会留下水渍,母亲,不好看!”

“承耀,那么为什么不烘干了给凤喜用?凤喜还没有地毯!”

“母亲,姚凤喜是妾,她不配有!”是的,尤其在她搅事生非后,她更不配有!

姚凤喜放下筷子,深深地吸一口气再呼出来。

“别对着饭菜呼气,不干净!”齐承耀再次看见湄筠身体往后靠到椅子上,她放下筷子,垂着眼谁也不看。“下次我们回来,你就去前院吃饭吧。”

“承耀!”姚凤喜惊呼。去前院吃饭?跟那些下人们在一起?

“承耀,谁家的姨娘去跟仆人们一起吃饭?”齐母替姚凤喜说话。

“母亲,谁家的姨娘也没有坐下来跟主子们一起吃饭!”他刻意强调“主子”二字。

“再说吧,大家都好好吃饭!”

“我吃饱了。”谢湄筠起身出去。她为什么要忍受这戏子的恶臭,尤其在她多次冲撞自己之后!

齐母看向谢湄筠,她知道小妮子为什么走,谢湄筠嫌凤喜嘴臭。除了大城市里上洋学堂的女娃,平常女子有几个刷牙的?谁嘴里还没有个味道?尤其是带着孩子的孕妇!那女人就爱刷牙,后来那个人也刷牙,早晚都刷。再后来,她自己也开始学着刷牙了。可是她再怎么刷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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