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衙门，花香扑鼻。

街上人多，全城人都出来了似的，年轻女子戴花男子持花，老少身上也别着花儿，或编个网兜装系在腰上，家家户户招摇过市，热闹如天上正好的太阳，裹挟着花香熏人的腾腾热气。

每年游花节，除一些对花粉过敏之人蒙着被子在家中诅咒这节日，剩下的全城出动。

衙门里的捕快巡捕们也都出动了，和神都的巡城禁护卫们一起穿梭在人群中，维持秩序。众人争相要在沿江的街道和桥上占领好位置，人多推推嚷嚷，免不了会闹出麻烦，巡城禁盯着，就收敛些。

花车游街已经开始，江面上平时土灰无奇的大大小小船只，也都鲜花装点，为招揽客人上船游江，办得比新娘新郎的洞房还喜庆，各色花瓣在江面洒落，原本碧绿条条的神川成了五彩斑斓的大河。

秦归要了碗茶，在临河的一个茶摊悠闲坐着，看着河面上花枝招展的船只悠悠往来，江边石栏处人群哄闹，有人喊着：“快看，是崇郡王府的船，不愧是崇郡王府，真是气派啊！听说王妃和芙阳郡主也来了呢。”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江面小船只纷纷让道，一艘大游船从对面开出来，宽阔的木平台往前延伸，船头雕成鹰，似飞鹰低低地破开水面而来。船上盆花茂盛，一律是开得极好的牡丹精品。牡丹乃花中之王，品种良多，魏紫、赵粉、姚黄、二乔、白雪、豆绿，团团簇簇，富贵至极，堪称整条川面最荣华艳丽之处。平台上置纱帐帷幔屏风，帷幔里社桌椅酒食，屏风后郡王府的女眷们围坐其中，饮酒赏花谈笑。不时有小船把邀请的神都权贵送到大船上。

秦归凝目看去，见船头站着崇郡王和州府大人顾昌林，以及数十位神都各司的官员。

千灯府的赫老穿过人群朝秦归走来，弓着背声音苍老：“秦捕头，我家大人请你上船吃酒，酒席已备好。”

秦归仰起脖子饮尽茶碗里的茶，嚼着一根茶梗子，抓过放在桌上的刀起身跟赫老往码头走。

人群中，有人在后面揪住他，回身看到琳琅嬉皮笑脸，粉面桃花：“大哥哥！怎么你一个人，神仙哥哥呢？”说着歪头四处找。

琳琅身后，秦府的家眷一行上来，同行的还有都事府的，以及其他几个频繁和秦府走动的府邸女眷，个个都精心装扮，戴花系花，团团而来。秦归看到韶华走在女眷们身后，不情不愿的样子，大抵是被都事夫人强拉过来的，她头上别着朵小小的琼花，这种琼花在神都随处可见栽种，穿的是海棠色的衣裳，倒显得比往常有气色，像个姑娘家。

那孙二小姐也在列，见着秦归便低低一福，娇羞模样：“见过秦家哥哥。”

秦归吐掉茶梗子，随意地与众人打招呼。

苏岚音见着秦归就没好气，也不看他，还在和秦归置气中。旁边韶华她娘林氏见秦归手中空空的，忙道：“大哥儿怎么也不持花，这一年一度的游花节，可是独身青年男女们的大好机会，见着心仪之人便能赠花脱单呢。”

说着把手上的白凤仙不由分说塞到秦归手里，秦归无可奈何。

韶华见她娘多管闲事，在后面翻了大大的白眼。

一行人也要往码头去，韶华和秦归走在后面，韶华摘下头上的琼花递过去：“给，把你那凤仙给我吧，之后便没人烦我们了，我也得早些离去。”

秦归没接，叹口气：“我们两情不投意不合的，相互赠花不欺骗人吗？我娘与你娘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我们相互赠花了，她们也不当回事的，何必。”

韶华瞪他：“那你打算把花赠谁？你若丢了，这往后的一年可要倒大霉的。”

有传统，就有亵渎传统的诅咒。

秦归笑：“没想到你把这花还挺当回事的。”

韶华咬咬唇，把白色琼花重新别回头上：“你要去哪？带上我，我可不想跟我娘她们同船，太折磨人了，倒不如去田里抓田鼠。”

“田鼠不是天黑了才出来么。”秦归笑，“千灯大人约我上他的船吃酒，你不是讨厌他？要跟我上千灯大人的船？”

“总好过上我娘她们的贼船。”

“贼船？”

“可不是贼船，我爹拼命想把我往郡王府的大船上送，州府大人家的顾大公子也在上面呢。今天我可跟定你了，你千万别叫他们把我送到那顾大郎身边，我见着他就讨厌。”

秦归低笑，刘大人一直想撮合韶华和州府大人顾昌林的大公子顾瑾，也便是顾怀的大哥，依出身，州府大人家怎么也看不上韶华，只是那顾瑾五年前娶的妻，半年多前患病去世，无后，顾夫人一心想给她这大儿子续弦，也就降低了些标准。

据说那顾瑾来江下坊衙门办事，见着韶华一面之后心心念念，回到府上跟家里人提及，那顾夫人爱子心切，又顾忌韶华是个晦气的仵作，拖人送信给都事府，提出要韶华离开仵作房，若保证婚后能专心相夫教子，便会尽快上门提亲。韶华以死相逼，说是宁愿死，也不愿离开仵作房，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已是几个月前的事，刘大人和刘夫人却还不死心，想趁着游花节撮合韶华和顾家大郎，能把韶华嫁出去，便是了了他们心头的一件大事。

行到码头，林氏见韶华落后，回头去看，韶华已跟秦归跳上赫老划来的小船，不由气极，要追赶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远远地冲韶华喊几声，喊什么也听不清，旁边苏岚音等人忙拉她上船劝慰她。

江上船多，小船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近了一艘游船，船头早有人放下梯板，韶华和秦归前后上了船。船上装置十分清简，没有什么夺目鲜花，只几盆翠竹，像是江上万花丛中的一点绿，鱼千灯和芙蓉园的月梨姑娘一白一红坐在圆桌边，白的清逸出尘，红的妩媚无双。

韶华一见月梨，脸色就沉下来：“早知她在，我就不上这船了。”

“月梨姑娘在怎么了？”秦归上船之前也并不知月梨会在。

韶华有些郁闷道：“她是无双的老相好，无双每次上芙蓉园都找她，你不知道么？”

“无双的老相好又如何了？”秦归不太明白，他私下以为月梨也算是个值得交往的人，并非矫揉造作的女子。

韶华翻个白眼，什么也不再说。

“秦捕头、韶华姑娘，快来快来，月梨带了好酒，我们两吃着有些乏味，人多才热闹。”鱼千灯招呼着，让赫老置酒杯烫酒。

两人坐下，赫老烫酒来，四人碰了碰杯，连饮了几杯，韶华的杯子却是每次碰杯都离月梨的杯子远远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喜色，只是闷声喝酒。

鱼千灯下巴轻抬，比了比不远处崇郡王府那艘大船：“叶捕头在那上面，今日崇郡王府的船只安全由叶捕头负责，倒有些大材小用。”

几人看过去，见叶无双一身衙门锦衣，持着那把青冥剑立在船头，气势卓绝，英气不输男子，目光看过来时，朝他们这边点了点头。

韶华轻哼一声，把头别到一边去。

那头船上的叶无双看得一清二楚，微微皱起英眉。

“听说郡王妃和芙阳郡主也在船上。”秦归道。

“是。”鱼千灯敬他一杯。

月梨望着对面的大船道：“听闻郡王妃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府中也总是蒙着面纱，面貌竟也成谜了，有人说她倾城倾国，有人说她丑陋不堪，不知该信哪个。”

韶华道：“丑陋不堪？也不想想崇郡王是什么人，怎会娶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当王妃？”

月梨笑笑：“韶华姑娘说得极是。咦，怎么有艘小船往咱们这边划过来了，你们瞧瞧。”

小船是跟在崇郡王府那大船边上的，船夫正往鱼千灯的船划来不假，船头站着一人，深褐色衣袍，带着些自负神色的硬朗面孔，习惯性扬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右手上缠着一片银环，正是芙阳郡主的赤焰部右使，樊追。

待靠近了，樊追也不上船，站在小船上高声阔气道：“船上各位，王爷和郡主有请。”他嘴角衔着并非友善的笑扫过每一个人，扫到秦归身上时，唇便抿直了。

韶华跺跺脚，不想上那崇郡王府的船，到底还是逃不过。

秦归笑道：“既来之则安之罢。”

几人上了小船，划不多时到了大船边上，下梯板，依次步上崇郡王府的大游船。上了船比在远处看，船更显得宽敞豪华，花团锦簇，往前伸的平台宽如大路。后才听说，这船是战船改造，能容两三百人。

秦归鱼千灯等人给崇郡王、王妃和郡主行过礼，在一侧桌子坐下，崇郡王招呼下人上酒，豪气地对众人道：“今日本王船上的酒管够，众位尽情吃酒赏花，方不误这美景良辰。”

众人举杯敬了崇郡王，那酒又烈又香，当真上等好酒。

秦归往屏风那边看去，王妃隔着一扇屏风与几个女眷坐在后面，现身却不见貌，只看到淡淡的轮廓，脸上蒙着面纱，一股清幽的梨花香气隐约从屏风后面漫出来。那是香炉里燃的梨蕊香，香气沁人心扉。

十年前崇郡王娶这位王妃，轰动全城，那迎亲队伍从江上坊行到江下坊，极其铺张奢华，叫人眼花缭乱。人人都道这王妃倾国倾城，却没人见过她真面目，崇郡王虽花名在外，也喜欢上花楼吃酒听戏，却极宠这位王妃，府中多位侍妾，除十年前与侍妾生下的两个孩儿，迎娶王妃之后，再没踏入侍妾的院子，独宠王妃一人。

那在船上的顾瑾见着韶华，双眼透亮，手持着一株绿蔷薇，快步走上前来与他们一行人打招呼，双眼却从头至尾落在韶华身上和她头上的那朵小琼花。

州府大人家的大公子顾瑾五官端正，也算青年才俊，只是有些体胖，脸圆脖子粗，加之常与官场人打交道，言行举止看起来便有些轻浮，韶华被他看得胃里翻搅，总往秦归和鱼千灯身后躲，想着跳江离开得了。

叶无双护在崇郡王左右不离开半步，却把一切看在眼中，目光扫过顾瑾时便有些锋利。

船往前驶着，行将到一处开阔江面，锣鼓震天，靠江上坊那面的水中百来根大腿粗的圆木桩栉比鳞次立着，从最外一圈到最内一圈，高度渐升，中心那根木桩离水面有三四丈高，顶上挂着一团金牡丹，那是牡丹中的顶级名种，花碗大如斗。

这是每年游花节最精彩的节目——抢金花。